星孩

然后他听到了哭声,仿佛要把灵魂从身体里呕吐出来,饱含着悔恨与愧疚的呜咽,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断断续续的,带着些许压抑,却偏偏无法压抑得住的哭声——因为那是人类为了排泄出对身体有害之物的本能,就像是人类无法抑制自己打喷嚏,又或者是中止打哈欠的本能。

夏油杰停下了脚步,就仿佛灵魂也被震撼一般,那哭声宛如一道利箭贯穿了他的心脏——只要是人类,拥有同理心的生物,听到这样的哭声,都不会不停下来,内心泛起同样的悲戚与痛苦。

更何况夏油杰实际上是一个能够与他人共情的温柔之人,他细腻的内心在那一刻被攫取住了,他站在如血淋般的夕阳中,与一个陌生人共同破碎而绝望。

单薄的少年宛如刚破壳的雏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他将头颅埋在臂弯里,狼狈地跌坐在布满尘土的小巷中,小巷的一边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商业街,那里的人们提着购物袋,或者是拿着热乎乎又香甜的奶茶,正与友人欢笑着交谈着,悠扬而响亮的音乐与促销的广播将一个少年痛苦绝望而压抑的悲泣彻底掩盖,小巷的另一头则是站在屋檐落下的阴影中,默默注视着这泾渭分明、悲喜不相通一幕的夏油杰。

夏油杰仿佛双脚再次驻地生根了般动弹不得,他默默地凝视着那个少年悲泣的背影,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又或者是看到了许许多多其他人的影子——不,那并不是错觉,夏油杰悚然一惊,他意识到了那雾气般的影子竟然是从少年的身体里出现的!

这个少年是咒术师!联想到美美子与菜菜子遭受的对待,夏油杰心一沉,他违背了身体不断发出的警告本能,朝着那名仿佛被全世界丢弃掉的少年走去。

“你好,我叫做夏油杰。”夏油杰站在距离少年几米远的地方,蹲下来,微笑着轻声安抚着已经逐渐平复下哭泣的少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少年动了动,他从臂弯中抬起头,那双沉静而透亮的眼睛里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些许的茫然,仿佛浸泡在葡萄酒中的玻璃球。

他看向了夏油杰,瞳孔里慢慢地有了神,而那双玻璃球般剔透到空茫的眼睛也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我……我叫渊之上佳生,现在……无家可归。”

于是渊之上佳生就这么被夏油杰带回了盘星教的地盘里。

渊之上佳生毫无疑问是个非常有天分的咒术师,暂且不提他身体里诅咒般的庞大咒力,在各种事务上也上手得很快,而且他还非常勤奋好学,不仅仅只学习咒术,还会利用盘星教那错综复杂的人脉来学习和收集普通人世界中的知识与情报。

在渊之上佳生加入后,许多需要和人类社会高层与政经界权贵人士打交道的工作,夏油杰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拥有奇特气质的渊之上佳生轻松地周旋在那些狡猾又贪婪的老猴子里,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有礼,有时夏油杰甚至会错觉,当初他遇到渊之上佳生时,那个不知为何痛哭的少年是自己的幻想。

在时不时的家庭聚会里,夏油杰也很好奇,渊之上佳生为什么仿佛背后追着什么似的,绞尽脑汁地要打入那些猴子们的内部。

渊之上佳生放下了手里的咖啡,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回答道:“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因为最赚钱的方法都写在法律上,而从这些政治家和金融家身上,我可以最快学习到如何赚到钱,从而避开法律的惩罚——毕竟在这方面,他们是老手。”

说罢,渊之上佳生又嘲讽地笑了笑,毕竟日本的政治界,几乎没有谁是不贪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装作不知道。

夏油杰无奈道:“你如果需要钱的话,直接从盘星教上拿不就好了?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

渊之上佳生的眼神幽黑而平静,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手指捏着汤勺在那泥土色的液体里搅拌着:“那不够——远远不够。”

夏油杰并不明白渊之上佳生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要知道以盘星教的势力,以及咒灵波及范围之广,几乎可以说是每天日进斗金,哪怕是在金融市场里做杠杆,也没有他们赚得多——毕竟金融市场做杠杆还有可能爆底仓亏本,而他们根本不必担心。

夏油杰信任渊之上佳生,哪怕渊之上佳生并不支持他的理想,甚至直言夏油杰早晚会宛如被火烧完的柴薪,最后只剩下还带着余温的残骸。

但咒术师本来就都是偏执的疯子,而夏油杰不过是疯得更偏执一点而已。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哪怕为了梦想而粉身碎骨,那也甘之如饴。

随着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到来,他们的百鬼夜行计划也终于要进行了,咒术界与政治界已经商议好,提早清空了新宿与京都街区的普通人,实在无法转移的,便用守护结界笼罩住,并且让‘窗’的监护人员负责看护。

在太阳即将彻底没入天际,空中的云层被晚霞涂抹上了紫红与深蓝的辉光,本该热闹的圣诞节前夜街道上却空无一人,只有身穿着黑色制服的咒术师们严肃地等待着百鬼夜行的到来。

那些奇形怪状、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更加诡谲的怪物们密密麻麻地将天空遮盖,宛如厚重的乌云般沉沉压来。

——百鬼夜行开始了。

那也是一个夕阳逢魔的时刻,残阳浓厚得宛如从血红琥珀中滴落下来的眼泪般,将世界窒息般地包裹着,夏油杰刚吸收完一只‘猴子’身上的咒灵,喉咙里正泛着吸收了三十天呕吐物抹布的恶心味道,心情正不好,而街道上嘈杂的猴子吵闹声则让这份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