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决意复仇,在法律无法约束没有未来的人而变成一纸空文、在刑罚再无意义的时候,那些伤害过他的、压迫过他的、他不满的、看不惯的,无论是天大的仇恨还是微小的厌恶,都要亲手去执行正义。
有的人制造暴力,肆意发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愤怒,攻击政府,攻击看到的所有人。强者□□弱者,以为弱者还能像以前那样任人欺凌,但弱者不要命地反击,反正即将死亡。于是相互搏杀,将颜色相同的血液相互混杂,涂抹这个全然失去希望和理智的世界,在死期来临之前,让一些人提前去死。男人□□女人,女人或认命或撕咬或诅咒或怜悯,“你会下地狱的。”
“我们都会下地狱。”
“区别在于,我将作为人死去,而你是野兽。”
还有一些人,尽管是极少数,他们身上闪现着人性的光辉。他们克服了死亡的恐惧,或者说正在与死亡极力抗争,大神呼喊着那些无论太平还是乱世都没有多少人愿意聆听并跟从的哲思,他们声嘶力竭地企图唤回人们的理智。他们说,既然注定一死,那就要让人类作为万物灵长有尊严地死去,让以后无尽岁月中有幸诞生的新生命,考古到人类的遗迹时,也会不由地对面临死神时人类展现出来的高贵而肃然起敬。
更多的人陷入假性狂欢,狂欢背后是冰冷的绝望。他们用油漆涂满正在建造的房子,在奢侈品店整洁的玻璃上涂鸦,在街上游行,高声歌唱,高举着标语“人人生来平等,只是有些人更加平等;而死亡会修正一切”、“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泰山亦没有鸿毛,我们都是尘埃”、“致资本家: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他们打印出电影剧照,让符合他们心意的电影台词张贴在大街小巷,有种传教似的狂热,要让世界在花团锦簇中死去:
“所以,与其作为个体孤独地死去,羡慕着能活得更长久的他人,我们宁愿让瘟疫挟着全世界共赴黄泉,也许在天塌下来的那一刻,我们会放烟火庆祝,人人□□着身体,手握香槟。我们不会感到一丝焦虑或绝望,因为我们在地球上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们会安详地死去,如同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因而我们不会因为没能及时改变这个世界而感到半点遗憾。”
“只要音乐家还在开车,诗人还在餐厅给人端盘子,只要有才之人还在拿着庸人们付的薪水,世界末日就注定会到来。”
在世界末日面前,人类群体之间的巨大裂痕清晰地显露出来。
摊开伤口吧,摊开人的卑劣、恶毒、无药可救,好让人类的灭绝显得愉快一点。
三十二日者还不知道自己能幸免于难,于是一想起曾经因为能进入三十二日而沾沾自得觉得自己特殊,现在就万分痛苦。他们斥责着那个带来厄运的三十二日,不停地和身边人抱怨,暴露出他能进入三十二日的事实,祥林嫂般一遍遍地念着: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连进入三十二日都是被迫的,还能对它做些什么吗?它太不讲道理了,随意愚弄我们!
的确有些人现在就开始迁怒三十二日者,但大部分人都沉溺于一起赴死的悲痛中,无心去怪罪一个同样是被三十二日牵连的受害者。
但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发生改变。
这些人一定会后悔不设防地说出自己是三十二日者,以至于自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吸引着无数双带着仇恨的眼神,无数人热切地期盼他死去,甚至,先前一起抱头痛哭、亲吻、决意死时也要紧紧相拥的爱的人,也会含着泪说:你去死吧,求求你死吧。
整个世界都会对他说,求求你去死吧。不要那么自私,去死吧。为了你爱的人,去死吧。为了人类,去死吧。
三十二日者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以自己的死亡换取爱的人的生存,但那时候,他们承受的已经不单单是死亡的恐怖与沉重,还有经不起考验的人性。整个世界的明枪暗箭尚且不论,而原以为可以一起面对死亡的至亲至爱,可能也在痛苦之中暗暗期盼你的死亡,最为窒息的是,痛苦是真的,期盼也是真的。好像命运一定要告诉你,从没有清澈的爱,没有清澈的恨,也没有清澈的人生。如果有,那一定是灾难的暴雨还不够激烈,那浑浊被平静的河水掩饰着,并非不存在。
因为世界末日而痛苦恐惧的三十二日者还不知道,真正属于他们的世界末日还没有来临。
量子大坝岛上,一批具有技能的三十二日者被集中在此已经很久了。他们同样被沉痛地告知熵差辐射的毁灭性,但与其他普通的三十二日者不同,他们在知晓熵差辐射时也得知身为三十二日者的自己能够在这种灭世辐射中存活,这样,他们便不至于被噩耗彻底打倒。
与此同时,他们还被告知人类最后的希望在他们身上,只要抓紧最后几次机会,尽可能多地从三十二日中带回量子大坝的信息,人类才有可能得救。幸存者心理和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将促使他们更为真诚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