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静下来的事务组内部,严飞让易阿岚好好地待在房间里,又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这才匆匆离去。
易阿岚懒怠地躺到床上,睁着眼睛发呆,明明没做什么,却感到了疲乏无力。窗外天气阴沉,显得室内黯淡、逼仄,天花板以及四块墙壁都往内部拼命挤压似的,一重重无形的压力也纷至沓来。
很多事都挂在易阿岚心中,沉甸甸的。从地底深处爬出来后周燕安的无动于衷,叶舟的死,母亲的崩溃,他自己的羞愧、贪婪、意马难收,再加上如今暴露出奇怪一面的严飞,和那个可怜女孩林梦唤。短短一个月内,易阿岚各方面的情感都遭到了巨大的冲击,展现在他面前的人生竟然如此扭曲,并且他对此全都无能为力。
他不能要求周燕安回应他的感情,不能要求母亲忘却一切委屈和仇恨,不能要求自己心如止水。
那对于严飞和林梦唤,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严飞是好人还是坏人?虽然易阿岚清楚不能以简单的好坏去界定一个人,但现在他需要厘清摆在他面前错综复杂的谜团,哪怕手段粗暴。
如果严飞是好人,林梦唤身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那么易阿岚能袖手旁观吗?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发送两封邮件而已,并没有涉及到国家机密。上报给罗彩云、依靠组织力量来解决呢?但严飞单枪匹马行动,甚至不得不求助于易阿岚,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无法通过正当程序营救自己的女儿?
如果严飞是坏人,那也正如他所说,易阿岚的母亲和奶奶都由他的人保护,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在这样的假设下,易阿岚别无他选,只能服从严飞。而如果严飞是坏人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分,易阿岚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像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易阿岚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命运如同一只蛮横的手,把他推搡着往前。
消防队的快速赶来,将泄露的原油油罐车隐患消灭后,事务组的骚乱基本上就得到了控制。安保小组按分队执行任务,将抱头鼠窜的居民有序组织起来,接着记下了详细的笔录。
油罐车司机对他的行为供认不讳,他一开口就承认是有人雇佣他这么做的。他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从来对家庭没有半分责任心,但在儿子生病需要大笔钱治疗时,又多了些许莫名其妙的父爱,答应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收了一笔莫名其妙的钱,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直到最后被逮捕时,他还陶醉在自认为高尚的牺牲里。
枪声的来源也被找到,在院子里有几块奇怪的金属和塑料碎片,经过初步还原,是一个可以发出类似枪声的小玩具,虽然无人受伤,但在当时这个小玩具确实是造成了极大的惊扰和混乱。
而后续追查雇佣油罐车司机的人以及混在附近居民中混淆视听的间谍,就是国安部和情报局的常规工作了。他们总是在境内境外与各种势力进行渗透与反渗透的博弈。不过对示威居民的调查短时间内没取得重大发现,对方藏得很隐蔽,参与示威的身份都很清白,入住附近小区时间超过一年,这一年内没有过异常活动。这不禁让人怀疑对方其实是一开始就针对事务组前身即物理研究所安插的技术情报间谍,在事务组在这里落户后,就一直安踞不动,直到关键时刻才派上用场。也难怪事务组没有提前发现端倪。做情报工作的难处就在这,你永远不知道敌人到底对什么不感兴趣。
周燕安培训完回到事务组,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变故,他本该早就习惯这些不安定的事情、习惯于敌对势力的虎视眈眈,但看到神色萎靡的易阿岚,还是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生出一些无法忍受的烦躁感。
又下了一场大雪,此时还碎碎地落着些雪粒。易阿岚靠在走廊护栏上,看穿成球的肖昊在底下院子里快乐地玩雪,用脚滚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应该是他妻子和孩子的昵称加“我爱你们”,等他完工,估计要上来拍照给南方的家人表白和炫耀。
易阿岚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雪光中显得异常苍白。
周燕安走过去,用食指中指轻轻撇过易阿岚的脸,检查他脖子上的划痕,好得差不多了,但留下的淡色疤痕一时半会可能消不掉。周燕安把羊绒围巾给易阿岚裹上:“别看感冒了。”
易阿岚别扭地摸摸脖子、整理围巾,不知道说什么,伏在护栏上继续看肖昊玩雪,字已经写完了,他转而去堆雪球。
“想下去一起玩吗?”周燕安问。
易阿岚立即摇头:“就是觉得肖昊好像无忧无虑的样子。”
羡慕的语气,表明了他的困扰。周燕安与他一起看了一会儿,直到肖昊堆出两个粗糙的大雪人,还在继续堆小雪人,看样子要堆出个全家福来,周燕安忽然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开心一点吗?”
易阿岚眨了下眼睛,一粒冰凉的雪从睫毛上落进瞳孔里,他偏头去看周燕安,周燕安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