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三年没搞大型节庆活动,臣子们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期待激动。恰逢上元节亦是天子生辰千秋日,双喜临门,怎能不举国狂欢,普天同庆?
大理寺提议大赦天下,礼部建言增设恩科,吏部希望补发奖金,户部和工部最不像话,居然要求减免田赋,以此庆贺皇帝千秋。要知道,先皇在位四十余年,再到今上手里,田赋始终没加过。咸锡朝丁男授田百亩,年纳粟两石。以劣田亩产一石记,折算下来五十分之一,堪称史上最低。更别提水利耕作技术的进步,使得亩产均数显著提高。新皇又采纳工部尚书建议,大大降低了农具耕牛租借的收费标准,实际上等于变相减免赋税。
宋微为了捂紧钱袋子,跟几个尚书寺卿打嘴仗,一直打到过年。心想这哪是给老子过生日,这他娘就是专程剜老子的肉喝老子的血来。
相比之下,礼部、宗正寺、太常寺这几个机构,就显得顺眼太多了。真正把皇帝生辰放在心里,兢兢业业预备庆祝。可惜前期还好,到得后期,各种仪式典礼,各处装饰布置,无不极尽繁琐隆重之能事,一天请示八回圣谕,把宋微烦得差点暴走。
内库里三年不曾使用的许多大型奢华装饰物,一样样清理出来;各地官吏士民进贡的珍稀礼品,一车车运进京来,看得宋微眼花缭乱,暗暗啧舌。今年西北西南不稳,东北东南可相当老实,再加上远洋航路开通,那些个浅水珍珠,深海珊瑚,奇异矿石,稀罕美味,成堆成堆贡上来,便是他几世帝王生涯,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思量一番,归根结底,不外乎“国力强盛”四个字。什么叫国力强盛,可算见识到了。
如此这般热闹忙碌,心底深处关于寿限的忧惧,随着正月十五的临近,好像一天比一天沉重,又似一日比一日轻松。
独孤铣天天跟他在一起,如何察觉不出异常。
两个月来,宪侯不论黑夜白天,日日都在宫中守卫,倒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原本廷卫军统帅就是这么个职务,要休假都得临时请皇帝批准。除了皇子公主后妃的居所得拿圣旨进门,宫廷其他地方,简直横着走。只是自打宪侯上任,往往白天还在寝宫门口站着,晚上就睡到龙床上去了。独孤铣本没打算甫一回京便如此嚣张,问题是,宋微等不到他,根本不肯睡觉。即使守着睡着了,也常常半夜惊醒,心悸如擂鼓,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叫李易反复看了多回,也说不出其他,只道是忧思焦虑,劳累惊吓,请侯爷小心照顾,多多体谅。然而在宪侯回来之前,皇帝陛下可是沾枕就睡,吃嘛嘛香,啥毛病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蹊跷了。
晚间睡前两人总要抽空说些闲话,自是往活泼有趣了说。这一日独孤铣说的是出海趣闻,宋微打着呵欠阖眼,半夜却被海上风暴的噩梦吓醒,足哄了半个时辰,才渐渐重新入睡。
一到白天,却又活蹦乱跳干劲十足,上与七十多的明国公扯皮,下与三岁半的皇长子夺食,哪里还有半分夜晚脆弱可怜模样。
独孤铣想来想去,觉得他是把三年来积攒的种种负面情绪一次性爆发了出来。只要自己多些耐心,慢慢总会好的。宪侯这一猜,虽不全中,倒也不远。于是万分疼惜之下,加倍细致温存,整副心思,尽在宋微身上。
刚回来时,他还关心关心两个儿子,很快便发现用不上。当爹的任性离家期间,两个儿子已经长到完全不必他管的程度了。独孤莅成天跟着英侯,如今在他眼里,师傅已然取代爹爹,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至于独孤莳,有时在宫里,有时在兄长处。即使独自居家,也足以顶门立户,当家做主。他很快就要参加首次科举考试,与长姐的关系这两年亦改善良多,气质渐渐不似小时候那般坚硬冷漠,走出来俨然温文尔雅翩翩少年郎。
总而言之,皇帝把独孤一门照顾得相当好。
上元佳节,天子诞辰。提前三天,从正月十二就开始庆贺。到得十五这日,上午宋微入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然后在凌霄殿接受百官朝拜,分发各色赏赐。下午御驾巡城,与民同乐,将整个庆祝活动推向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