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许多悄悄投向六皇子的目光,不由便带上了几分敬畏。
皇帝宣布改立太子,宋微站出来跪拜叩首。恭恭敬敬行完礼,回归队列的时候,就站在了王侯公卿最前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看着那些跟自己有关系的文武重臣挨个出头表态,听着满堂嗡嗡议论窃窃私语逐渐消失,最终变成位居自己之下的所有人集体屈膝下跪,口称太子殿下,叩头拜见,宋微只觉恍如梦境重现。
他标杆一般笔直站立,心里却无比清楚,自己才是现场最恍惚、最心虚、最发愁的那个人。然而,他一丝一毫也不能表露出来。
实际上,哪怕眼前场景确实有如梦境重现,很多地方也还是不同的。他看得见,听得见,更感觉得到,那些鲜明而深刻的不同之处。唯其如此,当这个庞大帝国的臣子们,这个繁盛朝代的管理者们,向自己屈膝拜倒那一刻,宋微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洪流般的恐惧。这恐惧如此新奇而又强烈,转化成无处不在的忧患意识,叫他一瞬间愁肠百结,畏怯丛生,恨不能扭头抬脚就走,或者直接随风飘散……
责任太大,能力太小。
他心里很清楚症结所在,几乎不敢去想即将面对的窘迫困顿、无能为力。
他记起了曾经的类似场面,彼时彼境中的自己,那般踌躇满志,自命不凡。所谓无知者无畏,一点也没说错。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宋微被群臣百官跪得胆战心惊。只不过他太会装,太能演,心里苦得像黄连,脸上满满的都是淡定,令人只觉高深莫测。
他这厢光顾着忧愁苦闷,浑没注意皇帝又说了什么。直到群臣再次跪拜恭贺,绷着脸装了半天样子,才搞清楚,原来皇帝效率奇高,不但当场指妃赐婚,连日子都已定下。宋微立刻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会被操练成何等惨状,迫在眉睫的郁闷苦差,把稍微长远的忧虑统统冲走了。
按说诏书一下,就该尽快举行册封典礼。不过改立太子事出突然,许多礼仪方面的准备工作都没来得及做。皇帝当即拍板,将册封典礼与婚礼合二为一,就定在一个月后。
即便如此,也仓促太过。群臣还没从新晋太子要娶宪侯嫡女的爆炸性消息中回过神来,就被皇帝随口定下的典礼期限吓一大跳,简直不知道要纠结哪一边才好。不过关于太子妃人选,有资格反对的都没说话,余者心里再有想法,也轮不上趟。反倒是期限问题,直接关系许多部门的工作数量和质量,一个二个开口提意见,时间太短,事情太多,没法办。
皇帝在这件事上出乎众人意料地顽固,坚决不肯押后。最终两位国公也同意了,让宗正寺、太常寺、礼部一块儿商量,马上拿个章程出来,力求简约隆重,高效体面。
浑天监官员当场掐算吉日,报上了九月二十六这个日子。皇帝问太子意见,宋微丝毫没有别的想法。到这会儿,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他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最不纠结的一个。
宋微知道,皇帝生怕自己活不到时候,故此什么都拼了命似的往前赶。
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挺直站立的宪侯,脸上没一点表情,简直比六皇子还能装。宋微挪开目光,去看浑天监主丞白花花的长胡子。
他没想到,这是太子册封暨大婚典礼前,最后一次见到独孤铣。这一刻,他想的是:亲爹如此拼命,旧相好如此绝情,硬把鸭子赶上了架——管他是好是歹,尽力遂了他们的愿,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