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约也笑了:“能!怎么不能!”招呼村长,“三叔公,这是我在申城做生意的兄弟,特地来接我!劳烦添副碗筷!”说罢便拉着他入座。
颜幼卿落座,另一边扒饭的人咽下口中食物,特意冲他打招呼,才认出这满脸黑灰的男人是杜家大少爷,看其形容,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徐文约与颜幼卿心照不宣,飞快填饱肚子,到屋后静僻处说话。
互相交换完信息,得知有一队北伐军士兵在附近等候护送,徐文约惊得半晌没说话。忽地一拍大腿,当机立断:“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如今晚上就出发!”随即露出为难神色,“你也看见了,同桌吃饭那些人,是自即墨蓬莱至海州港,一路同行到此者。南下航船停运,我们几家共同凑钱,高价悬赏,募得渔船冒险出海相送。所幸运气不错,顺利上岸。这些人都是要往申城、江宁等地去的,同舟共济一回,推了我做领路人,一直跟到此处。今晚要走的话……”
颜幼卿明白他意思,道:“同舟共济到此,自然没有半途丢下的道理。只要愿意与徐兄同行之人,都可以一块儿走。阿哥跟魏司令的人,最多晚个一两天就会来,届时两方会合,再小心些,应当无碍。”
第86章 狭路勇者胜
徐文约与各家主事人密谈连夜出发之事,颜幼卿则找到三叔公,请他帮忙张罗点简单饭菜,再尽可能多的准备些干粮。他掏出银元答谢,三叔公坚辞不受:“德水伢子进门就拿了钱,尽够了,不要再拿了。你们在外头做生意,挣钱也不容易。这兵荒马乱的,还要到处跑……先弄饭菜,菜要荤素各半,再要两罐汤。然后弄干粮,不拘什么吃的,照五十个人做,对啵?放心,几个媳妇一起动手,快得很,快得很。”三叔公并不问他为何要这么多食物,径自下去安排。
因刚招待完客人,饭菜出来得相当快。一大桶糙米饭,一盆笋干炒肉,一盆田螺肉炒芹菜,两大瓦罐青菜豆腐汤,再加上足量的碗筷,颜幼卿借用了三叔公家从山里往外运石头的藤编篓子,统统码在里头。三叔公正要找人帮忙抬,就见这瘦瘦弱弱年轻人两只手将篓子往上一提,轻松提到桌面上,问:“有结实点儿的绳子藤条之类没有?”
“呵!小伙子好力气!”三叔公找来几根麻绳,颜幼卿将之拧成两段,在篓子上绑了两根背带,背对着穿过两只胳膊,当成背篓背上,交代一声,几步出了门。
热饭热菜送到树林子里,若非刘达先强力镇压,三十多号士兵忍不住就要欢呼起来。拿起碗筷,一顿瓜分,顷刻间扫荡干净。刘达先问:“这小村子居然能张罗出这么多吃的,深藏不露哇。”
颜幼卿道:“今年收成不错,又没有遭兵灾,看样子存货不少。主要还是我那大哥有面子,亲戚家里才舍得拿出来。”
待颜幼卿背着一篓空碗盆回去,徐文约正等着他。
“有一家家里女人实在太累,情愿在此歇息几天,之后自己设法去申城。听说铜山已经打完,他们倒是不紧张了。其余三家都想跟我们一道走,加上杜兄与我,共十一个。”徐文约说着,掏出钱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三家一共凑了九十块大洋,钱不多,是个答谢的意思,你捎给那位刘兄弟,先给底下人分分。”
颜幼卿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塞怀里:“行。”
徐文约又道:“干粮正做着呢,捏些咸菜饭团,再烙点葱香麻饼,几个婶子的手艺,保管好吃。三叔公说你要拿钱,都到大哥家里来了,哪里轮得到你拿钱?只是村里虽有余粮,却也不敢大手大脚,最多给我们带两三天的量,后头恐怕要忍一忍……”
“明白,不过是几天的事,我们一路来也算有经验,无妨。”
两人看厨房里还要忙一阵,索性和其他人一起,寻个地方倒头便睡,争分夺秒多眯一会儿。
半夜,众人勉强睡了几个时辰。临出发,颜幼卿、徐文约、杜召棠三人,躲在三叔公自己的房间里,清点行李。
徐、杜二人现银几乎花空,仅有的两身衣裳也脏得不成样子,干脆仍给三叔公处理,换了布衫布鞋,倒似早年间退居乡间的落魄秀才一般。唯有那些配安多芬药片,整整齐齐码在若干卡扣严实的小洋铁盒子里,装满了两个手提皮箱。尽管来不及细说一路经过,三言两语间,也能猜出从下火车到上轮船这一段惊险非常,许多狼狈,许多侥幸。
颜幼卿直接要来那只送饭的藤篓子,底部垫些干草碎布,将箱子里的配安多芬小铁盒全部倒进去,再洒上秕谷填满空隙。这是乡间搬运新鲜鸡蛋的法子,防震静音,即使大力晃动篓子,外表既看不出端倪,也听不出动静。
杜召棠一面往皮箱里装干粮,一面笑道:“哎,这法子好。还是幼卿厉害,脑子灵。”拍拍皮箱面,“谁能想到,这专门盛细软的朱合盛皮箱,里头装的竟然是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徐文约也笑:“真到了落难时候,什么金银珠宝,抵得上这两箱子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杜召棠点头:“说的也是。”
徐文约又掏出两个铜制手电筒,递一个给颜幼卿:“多亏了杜兄,喜欢收藏这些精巧的洋玩意儿,还恋恋不舍随身带着,这一路可派上了大用处。最后几节电池了,希望坚持得久点儿,把咱们安全送到地方。”
怕夜间行路不便,三叔公派了自家长孙相送,到得刘达先等人藏身的树林边上,颜幼卿停步,徐文约心领神会,说了些告别的话,将侄子打发回去。
刘达先早有准备,待众人汇合,即刻启程往回返。借着手电光,先把银元发下去。来前颜幼卿给过他一兜子,于是添进去点儿,每人分得三块,顶大半个月军饷,无不兴高采烈。另三户人家不比徐文约、杜召棠二人,从寿丘一路辗转到即墨蓬莱港,行李箱笼颇为不少。士兵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主动将之接过去,速度也能快些。
毕竟多了十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快不到哪里去。好在原路返回,路途熟悉。颜幼卿与徐文约均是谨慎脾性,宁肯拖沓些,坚决按下异议,依旧绕大路而行。只是普通人到底比不得军人,无法如来时般昼伏夜出。颜幼卿自己与另外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时时在前探路,以防意外。
如此走了十来个钟头,几家人纷纷抱怨,实在走不动了。因夜里便出发,其实还不到傍晚。颜幼卿与刘达先商议一番,决定就地小歇一阵,天黑前再走一段,在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小山坡后头过夜。众人分了点干粮,又在附近寻得一处水源,烧了些开水喝。白日生火虽然有烟,总比夜晚来得隐蔽。颜幼卿跳到高树上,手捧饭团,边吃边放哨。心里默默盘算时间,自己与刘达先找到徐家坳费了些工夫,昨夜又在村中歇了半晚,如此算来,运气好的话,明日白天就很有可能与峻轩兄迎面碰上。暗下决心,明天将探路的范围再扩大些,免得不小心错过了峻轩兄行踪。
到得预计的过夜地方,徐文约等在内圈,士兵们在外围,幕天席地休息。同行中有讲究的,在地上铺上毡子,折了树枝撑起包袱皮,搭个临时小帐篷。士兵们习惯了野外作息,照例圈出安全范围,定下轮班守夜之人,纷纷躺倒。
杜家大少没过过这种日子,左右瞅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道:“这连个顶子都没有,万一下雨可怎么办?”
徐文约笑道:“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少有雨水。况且用不了几天,便能进入北伐军范围,到时候就不必这般躲躲藏藏了。”
颜幼卿接道:“照现在的脚程,最多三四天,就能正常寻地方借宿了。不过杜兄可别抱太大期望,败军一路劫掠,再往南十室九空,想要舒服歇息,还得多撑些日子,赶到铜山驻地再说。”
闻言两人神色变得凝重,杜召棠叹气摇手:“舒服不舒服的算什么,能全须全尾到地方,便是托赖兄弟你们高义,我杜家祖上烧高香了!”
凌晨时分,颜幼卿起身和刘达先打个招呼,与负责侦查的几名士兵出发探路。其他人负责正前方与左翼,他独自负责右翼。盖因右翼是主干道方向,最有可能撞见北新军或路人行踪。因过于深入山林田野容易迷路,且惦记着与安裕容所在的队伍汇合,众人行进路线实际离主干道始终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