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劫道 阿堵 4481 字 1个月前

安裕容估计多数匪兵驻扎在半山几个村庄里。那匪首傅中宵与师爷,头天押送自己等人到此,这一日始终不曾出现,想来是下去了。由此可知,人质地位确乎重要。费了这么大劲儿,把十几个洋人圈在巢穴最险要隐秘处,匪首与师爷说不定是下山给那什么张司令祁大帅开条件去了。安裕容这么一琢磨,才发现留在玉壶顶上看守人质的匪兵中,地位最高的大概恰是那位少年四当家。根据这些日子的观察,此人看似不好说话,其实正是好说话的一位。如此想来,困守玉壶顶的日子,也许还能稍微好过一点。

正想得入神,忽听后院传来一声女人尖叫,紧接着尖锐的女声响起:“流氓!滚开!滚开!”因这几句全是盎格鲁语,满院子洋人几乎都听懂了,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边上监视的匪兵不知发生何事,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原本放在身边立在身后的长枪全都端了起来。

只见从后边冲出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其中一个尤为狼狈,前襟大敞,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片酥胸,直冲到洋人们当中,被几个男人护在身后,才满脸羞愤叫嚷道:“这些无耻的流氓,偷看我们洗澡!他们躲在窗户外面,偷看我们洗澡!”

这时那对洋夫妇中的妻子带着孩子从后院跑出来,也冲到自己人当中,气愤愤地向众人控诉匪徒的流氓行径。原来她因为先给孩子清洗,洗完后便蹲在屋前空地洗衣服,让孩子披着麻布片在旁边等候,另外两个女人结伴在杂屋里洗澡。那杂屋原本是个储藏间,只在高处开了个气窗,门板也还完整,故而女人们选定了这里。孩子待不住,裹着麻布片子转来转去,无意间撞见几个匪兵蹑手蹑脚垫了石头,趴在残破的窗户孔上往里偷看。被孩子一声叫破,几个匪兵慌了神,石头滚落,发出巨响,里边两个女人吓得套上衣服就逃了出来。

男人们听明白经过,顿时义愤填膺,将三个女人和孩子围在当中,几个冲动些的已经挥拳头开骂。众匪兵愈发紧张,枪口直接瞄准人质。正好这时偷看洗澡的那几个匪兵追了出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也把枪端了起来。双方立时陷入对峙状态。

约翰逊毕竟老成,大声道:“不要动!不要动!小心他们开枪!不要让他们开枪!”又冲安裕容嚷道:“伊恩,跟他们说,请不要开枪!”

变故刚起,安裕容就在匪兵中搜寻那少年头目身影,哪知这么倒霉,偏偏于此要紧时刻,对方竟然不在。只得硬着头皮喊道:“各位兵爷,请不要开枪,是误会,都是误会!”又改用盎格鲁语冲约翰逊道:“请大家都先蹲下,冷静一会儿,不要刺激他们。等他们头领回来,再好好商量。”

这时候人质中不少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归根到底,不想杀他们的,是匪兵首领。眼下为头者不在,谁知道对面这些人中,会不会有残忍嗜杀的亡命之徒,不管不顾开枪射击?这么一想,就有人带头往下蹲,以示投降。慢慢地一个接一个,都蹲下了。那敞着衣襟的女人大概惊吓过度,抑或是羞愤难当,掩面抽噎起来。安裕容瞥见匪兵们的眼睛全都直勾勾盯在她颤动的高耸胸脯上,心里忍不住要叹气。这种时候,女人的哭声,女人的肉体,都是可能要人命的哪……

他对带着孩子的女人道:“穆勒夫人,请您帮艾德丽小姐把衣裳整理一下吧。”

穆勒夫人被他提醒,也明白过来。她本就蹲在艾德丽小姐身边,于是鼓起勇气,慢慢伸手过去,将敞开的衣襟合拢扣上。

匪兵们几乎全都盯着穆勒夫人的动作,因人质哗变而激起的杀意倒是渐渐消解。尤其是之前一直守在院中和大部分人质待在一起的匪兵,虽语言不通,看几个女人模样,还有从里边跑出来的几个弟兄的神色,这时都大致猜出了是怎么回事。知道了洋人们闹事的因由,虽然枪还端在手里,但动作已经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怎么回事?”一个冷厉的声音突兀出现。

安裕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四当家总算出现了。正思量如何组织语言与对方交涉,就听从后院追出来的匪兵之一啐了口唾沫,道:“几个洋人娘儿们,大惊小怪,喳喳呼呼,撺掇着这一大帮子没事找事,把弟兄们惹恼了,吓唬吓唬他们。”

那四当家扫视一圈,点了说话匪兵身边另一个,问:“牛二,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牛二缩了缩脖子,犹豫片刻,抵不过四当家望过来的目光,道:“那两个洋女人在后院杂屋里洗澡。弟兄几个从来没、没见过洋女人身子啥样,就想见识见识,看看是不是当真……当真、雪一样白,带着金毛卷儿……”

四当家打断他:“谁出的这主意?”

牛二偷觑身边那匪兵一眼:“是、是曹队长说……”

四当家盯住被提到的曹队长:“当真是你?”

曹队长闻言把头一扬:“是我,怎么着?不过是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下回小心些,不叫他们发现。只可惜我们哥几个没有四当家的身手,若是有四当家出马,神不知鬼不觉,定能带着弟兄们看个过瘾……”

一些匪兵听到这话,不禁露出几分猥琐戏谑表情来。

四当家神色愈冷,提高声音道:“司令与师爷反复叮嘱,人质严加看守,但不得惊扰。你这是把司令和师爷的话当耳边风么?!”随即命令所有匪兵,“都把枪放下。”又冲另外两个匪兵道:“张串儿,你带二十个人在内殿看守。刘大,你带二十个人守外围,前后各十人,入夜跟张串儿轮换。曹队长,剩下的人都归你,把守半山通往玉壶顶的几处隘口。”

曹队长叫起来:“你们都舒舒服服待在顶上,凭什么叫我带人去守山道?”

“不凭什么,就凭这里我说了算。”四当家声音冷淡,倒不见动怒。

曹队长却被他这句激得失态,端起枪指着人,嘴里叫道:“姓颜的,师爷是我堂叔,司令论辈份,要叫我一声大哥,你他娘算老几?毛都没出齐的小鬼,你爷爷我……哎哟!”

声音忽然卡壳,端枪的手也忽地垂了下去,若非另一只手跟得及时,连枪都要掉地上。一颗小石子在地上滴溜溜滚动,滚到台阶前,弹了两弹,才止住去势。

“曹耀宗,就凭这个,你去是不去?”四当家这句话出来,除了听不懂的洋人,其他人都明白那小石子是从哪儿来的了,只是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曹队长一边手臂酸痛难当,半天缓不过来。因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却强忍着不敢发作。

那唤做张串儿的匪兵是跟着四当家从外头进来的,见四当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遂开口解围:“曹队长,是师爷亲口吩咐,须加强警戒,请曹队长带人把守通道。司令跟师爷随时可能派人传讯上来,必得有人接应。谁不知道,曹队长你最得师爷信重,这般要紧的活儿,只好辛苦曹队长了。”见对方不动,又补一句,“曹队长若是不愿意,兄弟我倒挺想跟曹队长换换……”

曹耀宗虽然嫌弃守山道辛苦,却也明白张串儿此言恐怕非虚。姓颜的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司令跟师爷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堂叔把自己也留在玉壶顶上,本就是为了防止他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虽然曹耀宗心里完全不觉得对方能搞出什么小动作。张串儿被姓颜的救过,这般替他出头,也是常事。可恨他姓颜的明明得了堂叔吩咐,偏不肯好好说话,非要这般落自己面子。

曹耀宗心中怀恨,却也无法,悻悻然拎着枪带人出去了。其余匪兵也都遵从四当家命令,各就各位。

经过此事,哪怕完全不懂夏语的洋人,都看出来匪兵内部并不团结了。至于多少听懂一些的,则更加清楚人质在匪兵首脑心目中的分量。因最终结果是偷看洗澡的流氓离开,也由此认定那少年头领至少是个讲规矩的人。人质在他手里,也许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试着谈谈条件。

约翰逊与另外几个洋人坐在一起低声商议,匪兵们只在边上监视,并无人上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