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好,那就约定了。」
……
一瞬间,很多很多的想法涌入了王耀脑中,挤得他目呲欲裂。他在恍惚间仿佛看见一条新的、泥泞的道路在自己面前展开,那是一旦踏上就不能反悔的道路。他的前脚已经越界了。
伊留沙……
——“他那时还没想到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什么”。
伊留沙……
在王耀的枪口和艾伦的太阳穴之间,似乎连起了一条淡淡的红线,王耀忽然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打中。
伊留沙啊,请保佑我。
王耀目不转睛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出发了。子弹抵达了它的归宿,而王耀的过去不复存在了,他亲眼看着曾经的自己被射杀。他的手不再是小孩的、又白又软的双手了,它们染上了任何颜料都无法掩盖的肮脏,但是无所谓,这样才好,王耀不必再提心吊胆,他跟伊利亚是一样的了。他用灵魂换来了爱。
伊留沙……
——“他那时还没想到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什么”。圣母和圣子在哭泣。
王耀放下枪,走到伊利亚身边,推开艾伦的尸体,不顾伊利亚身上被溅到的血腥,紧紧地抱住了他。王耀将脸埋在伊利亚的颈脖间呢喃道:“伊留沙,我做到了。我们走吧……”
伊利亚侧过脸来亲吻王耀的脸颊:“辛苦你了。”他的眼泪浸湿了王耀的鬓发。
就这样,伤痕累累的孩子们再次踏上了征途。在他们的眼中的道路上,昔日同伴的身影一齐出现了,费里西安诺牵着路德维希站在一边,指着前方,弗朗西斯跟在他们身后害怕他们摔倒,亚瑟和阿尔弗雷德奔跑在前头,史蒂夫安静地坐在树上。费里的笑容温柔却悲伤,路德维希也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们,这两人仿佛在说“没关系”,弗朗西斯神色焦急而无奈,仿佛在说“小心点”,亚瑟和阿尔弗雷德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在说“快跟上”,史蒂夫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一路顺风”。
“谢谢,谢谢你们,我听见了,你们都在这里,我们会没事的……”王耀错乱地低声道。即使是他这样的有罪之人也能获得祝福吗?
最终,他们沿着费里西安诺所指的方向前进,在山脚发现了一户人家。他们并不惊喜,只是为迟到的希望感到悲哀和无奈,然后一步一步切实地去捕捉希望。连续的战斗和心伤几乎击倒王耀,然而他像是一只满怀执念的鬼魂,和伊利亚一起在路上跌摸滚爬,因为,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一句必须要说的话,必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句话了。
☆、我将因此出发
这个时代很快就要迎来终结了吧,然后,我们和我们的故事都会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
曾经遭遇的一切像一道道无法消失的伤疤铭刻在我们心中,然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会知道这些隐秘的痛苦,就像每一场战争,不计其数的生命悄然凋亡,世人却说不出他们的名字。死人对于活人终究只是转瞬即逝的感念,历史对于现代终究只是周而复始的错误。
但是,即便是我们,融入战场大背景的我们,不为人知的我们,也一样有说话的权利,有爱的权利。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就算实现不了也行,至少请让我追求你,最终倒在走向你的路上。
我爱你。
我将因此出发。
*
王耀睁开眼睛,第一次发觉掀开眼皮这个动作竟然能如此困难。在他的眼中,一片陌生的天花板向四周伸展开来,木制的,结了一些脏兮兮的蜘蛛网,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漏出了几丝白光,墙上挂着弓箭和绳索,他试图转动脖子,终于在酸痛中看见了自己的处境,他似乎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还盖着柔软的兽皮被子,旁边黝黑的火炉毕毕剥剥地烧着,火光是如此温暖,被窝里也暖烘烘的,王耀的手脚彻底活了过来。好久没见到这些平凡的室内装潢,王耀竟有些感动。
啊,对了,他们获救了。
王耀想起来,他跟伊利亚抵达山脚的人家后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日.耳.曼老妇人。由于两人把身上收拾了一下,又藏好了枪,老妇人大概以为他们是跟打猎队一起出行结果迷路了的小孩,就让他们进来了。王耀前脚刚进门,后脚就一软,整个人当场昏迷了过去,宛如一张绷紧太久又忽然放松的弓。也不知道伊利亚怎样了。
王耀用手肘支起上身,环顾这个小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猎人之家,整栋房子都用木头制作,墙上、桌上、柜子里,到处可以看见打猎的工具,那名老妇人应该有个猎人丈夫或儿子。他现在醒了,应该去问候一下他的救命恩人,门就在旁边,王耀下床,披着毛毯推开木门来到客厅,客厅也是空荡荡的,于是王耀又推开了大门,外面的世界依然银装素裹,异常寂静,在木屋的旁边,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木柴,那名裹着头巾的、臃肿的老妇人正站在雪地中劈柴,见王耀出来了,她放下斧头向王耀走来,王耀看着她那苍老却异常沉静的眼睛、红彤彤而且松软的大鼻子、高大而硬朗的身板,竟忽然想起了巴.尔.干都老嬷嬷,王耀刚要开口,老妇人就忽然问道:
“Sie verstehen die Deutschen?(听得懂德语吗?)”
王耀愣了愣,连忙点头,长得像熊一样老妇人于是上前搂住他,一股野兽的臭味席卷而来:“先进去吃饭。”
老妇人不由分说地将王耀推上饭桌,盛来大碗的土豆肉汤,它还热气腾腾的,王耀捏着勺子,没有动作,而是抬头问老妇人:“谢谢您,夫人,但是——请问跟我一起的那个男孩子在哪……”王耀东张西望都没有看见伊利亚的身影,不免有些不安。
“吃。”老妇人言简意赅。王耀没有办法,只能先吃饭,土豆汤并不算美味,却是王耀这几天吃的第一顿好饭,所以他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大碗汤才慢慢冷静下来,尽管胃还在痉挛,王耀却迫不及待又问道:“谢谢您夫人,这顿饭很美味。但是请问,和我一起的那个男孩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