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感觉像在玩游戏似的,挺兴奋地提高了速度,手指在那几个琴键上有序地按动,一开始是用食指,后来就熟练地用上了右手五指,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乐渐渐串连成了一段优美的小调,伊利亚把手按在琴键上,说:“就这样保持下去。”
见王耀保持得挺好,伊利亚也抬起了手指,慢慢地敲打起了琴键。房间里的人注意到新的音乐,纷纷侧目,见到是伊利亚就了然地回到舞池去了。
伊利亚会的曲不少,不过对付“沼泽营”这群老兵用爵士乐足矣。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伊利亚的手速渐渐提高,看得王耀眼花缭乱,同时一种奇妙的听觉效果出现了,琴声欢乐跳跃,好像一个摇摇晃晃的、唱着欢歌的醉汉,使听者也迷迷糊糊的莫名豁然开朗。演奏者伊利亚倒始终很冷静,也就偶尔会擦到王耀的手、撞到王耀的肩罢了。
音乐响起,舞蹈继续,笑语不断。王耀觉得自己很顽强了,虽然脑袋晕晕乎乎手上还保持着机械的动作,他终于明白亚瑟说的音乐家指谁了,也知道全场的人都注意着他们,有一瞬间他还蛮自豪的,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伊利亚。伊留沙真厉害啊。
伊利亚可能是察觉王耀有点懵乎,叫了他一声:“王耀。”
“嗯?”王耀侧目看他,看到他在温暖灯光的照耀下柔和的脸部线条和乳白色的皮肤,看到他的淡色的长睫毛。伊利亚的嘴唇开合着:“我教你几句俄语吧。”
“嗯。”王耀点点头。伊利亚的手没停下,他的手也没停下。
“брат.”“嗯,брат.这是什么意思?”
“你好的意思。”
брат……王耀是听过几句俄文的,他确定“你好”不是这个音,伊利亚肯定又在恶作剧了。他问伊利亚:“对不起怎么说?”
“Яизвиняюсь.”伊利亚随口道,但他慢慢地就反应了过来,笑着在键盘下踢了王耀一脚,“你也会耍小聪明了,парень.”
“我一直都很聪明。”王耀实话实说。
……
费里西安诺因为伊丽莎白的缘故得以光明正大地坐在房间角落里吃东西,弗朗西斯把他抱在膝盖上不停地投食,费里西安诺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惬意地看着大家喧哗、跳舞,路德维希在他旁边不甚熟练地吹着口琴,破碎的乐音一个一个地往外蹦着。
宴会进行到半夜,伊丽莎白终于向尼古拉斯道了别,悄悄离去了,全场的人都有些怅然若失。尼古拉斯叹了口气,从偏僻的座位里起身,走向弗朗西斯那边。
路德维希刚刚吹出一小段曲子,他一看到尼古拉斯,音调立马变得歪曲刺耳了,弗朗西斯被惊醒似的回头看着“撒旦”静静走来,心里咯噔,最终归于一个平静的苦笑:该来的总会来,可惜偏偏是今晚……
“撒旦”停下了:“……跟我过来。”
弗朗西斯松开了环着费里西安诺的手臂,就要离席,他能感觉到费里西安诺颤抖着攥紧了他的袖子,他安抚地拍了拍费里的背,路德维希死死地瞪住了他。
然而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撒旦”又开口念了个名字:“……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跟我过来。”
“什么?”弗朗西斯出于震惊又抱紧了费里西安诺,仿佛“撒旦”下一刻就要把这孩子夺去。“撒旦”更加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过来,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王耀在冥冥之中忽然有感应地回过头来,在一片欢乐混乱的舞者中隐隐约约看见“撒旦”站在费里西安诺他们那边,心一乱手就停了,伊利亚注意到异样也回头去,这时正看到费里西安诺从弗朗西斯的臂弯里挣脱出来,路德维希脸色苍白地喊了一声:“……费里!”
怎么回事?王耀站起来张望,可攒动的人头挡住了他的视线,喧哗遮盖了那边的争吵。
“我……没事……路德……很快……”费里西安诺似乎说了什么,他脸上挂着一贯的、让人放心的温暖笑容,像是这寒夜里唯一的一簇火焰、一缕热光,路德维希不得不看着他跟“撒旦”消失在房间的门外。
弗朗西斯一拳砸在墙壁上:“该死……!”
路德维希的口琴在地上摔成两半,意识渐渐回笼的王耀的视线模糊了,恐惧慢慢爬上他的脊背: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你看,其他人都还笑着呢,舞蹈没有结束,音乐没有结束,我们还要奔跑很久很久……
路德维希站在那里,绝望地盯着房门,宛如面对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是孤身一人的骑士。
那是路德维希最后一次见到费里西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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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须营-戴法克计划第一百二十三次总结报告:
日期:1944-10-02
单位:戴法克计划柏林第三实验场玛须营
报告人:尼古拉斯·冯·贝什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