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王耀慢腾腾地摁住了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拔出军刀。不过他漏说了一点:虽然他以前是在厨房帮过工,但他还从来没宰杀过活物,应该很简单,摁着脖子,轻轻一刀划破喉咙……
刀锋一抵在兔子颈脖上,原本看似温顺、引颈就戮的灰兔突然瞪圆了眼睛,发了疯地抽跳扭动,王耀手一抖,连忙去割它的喉咙,它却从王耀的虎口滑出去,一下子蹦得老远,摔在地上抽搐。它被割破的喉咙流出大股鲜血,露出颤巍巍如风中秋叶的气管,血从王耀手心一直拖到它身下。王耀第一次听见兔子的惨叫,很尖细,像女人的叫声,兔子还在浴血挣扎。
“蠢.蛋。”伊利亚啐了一口,自己过去把兔子的脑壳敲碎了,好了,它解脱了。去头、剥皮、除内脏,又是那套干净利落的动作,王耀往树干上蹭掉了血迹,蹲在一边盯着伊利亚的工作:“你家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想知道?”伊利亚堆好柴火,“那就过来煮饭。我不会用平底锅和烤箱以外的厨具。”
王耀乖乖过去生火。羸弱的火苗缓慢跳动,青烟在苗尖缭绕,升上空时却不见了,明红的火焰宛如某种柔软而滚烫的液体,散发着渐变的奇色,烤热烤干人的手皮,四周的草皮在它的舔舐下发黄变黑,融入泥土。伊利亚用树枝戳着渐渐变色的兔肉,舔了舔沾上兔血的手指:“我家的工作?跳舞喽。”
“跳舞?”王耀揪起了眉头,脑子里浮现了灯红酒绿的歌舞厅。
“嗯,还有聊天,赏花,看戏,喝下午茶,梳妆打扮,之类的。哦,还有养猫。”伊利亚笃定地点点头。
“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么跟你说吧,我婶婶姓罗曼诺夫,她让我们一家不要出去工作,每天吃吃喝喝、打骂仆人就好了,这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伊利亚忍不住笑得哼出鼻音。王耀半信半疑道:“那你们家真是坚强。”
“没错!”伊利亚使劲戳破了兔肉,割下一片半熟带血丝的肉塞进嘴里咀嚼,鼓着腮帮子喊,“然后,我们搬家去西伯利亚,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在那里坐上一个星期的火车也只能看见雪,我的工作变了,从读书弹琴变成了砍柴打猎,集市的老板喜欢用我的脸灭烟头,为了报答他,我姐姐嫁给了他,真他.妈搞笑,她本来跟王子有婚约的。”他于是又笑了。
“你发癫了,别说了。”
“为什么?我正常得很。我后来趁那个老板上厕所的时候,勒断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舌头煮了喂给他的脏小孩吃——哦,他们不是我姐姐的孩子。我开始逃跑,从西伯利亚到蒙.古,从哈.萨.克.斯.坦到土.耳.其,再到意.大.利,鬼知道我怎么掉到这里来了。”伊利亚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透出癫狂的血色,王耀不悦地踢了踢他的鞋跟:“别说了。”
“所以,你又怎样?”伊利亚踢回去,“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很多。仆人,帮工,小偷,乞丐,杂技……”
“抛个球看看。”
王耀突然扑上去冲伊利亚提起拳头:“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看,我说的没错,你就是只会炸毛的野猫。”伊利亚平静地注视着王耀,他的眼球里倒映着王耀琥珀色的怒目,“而且很没用。”
“……”
两人静默了许久,王耀握紧了拳头,手臂却松弛下来。这时,伊利亚脸颊一凉,紧接着视线模糊了,眼球发痒发痛,王耀忽然捂着脑袋坐起来,感到一阵冷风卷起了他的鸡皮疙瘩。伊利亚用手遮在眼睛上面,挡住冰冷的雨滴,皱着淡色的眉骂了句什么。
下雨了。眼前的世界转瞬间不可思议地变得朦胧,仿佛这一场雨它等待了太久。
树叶颤抖着,虫子销声匿迹了,王耀看着伊利亚,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皱眉的时候比笑的时候更好看。生得堪称漂亮的俄.罗.斯少年伊利亚脱下外套挡住头,抓过还在火上烤着的肉块串,几脚踩灭了火堆:“愣着干什么?你想被淋成落汤鸡吗?”
两个披着军绿色外套的孩子飞快跑过树林,秋雨寒凉刺骨,渐下渐大,他们耳边满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天空无尽的叹息。所幸,伊利亚在树林的更深处找到了一处根部大树洞,刚好可以进去躲雨。
说是大树洞,其实要容纳下两人还是太勉强,伊利亚坐进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小个子的王耀抱腿挤在他面前。伊利亚的脚就抵在王耀脸旁,他的鞋子还滴着泥水,王耀想出去自己再找找藏身处,伊利亚却一脚跨在树洞口:“你去哪?万一你掉进坑里了谁来救你?”
王耀只好坐回去,用幽幽的眼神盯着离自己两拳远的伊利亚的脸,都能闻到伊利亚灼热的呼吸。伊利亚倒悠哉悠哉,把昨晚临时做的木碗放在外面接雨水,自己裹在外套里哆嗦两下:“操,真他.妈冷啊……”
“你干嘛盯着我?我又不是吃的。喏,这个给你。”伊利亚把刚从火堆上取下的烤肉串塞给王耀,王耀胡乱啃了几口,“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我刚才说的东西目前为止只有你知道。”
“那一点也不好。”
两个人轮流啃着烤肉,体力和体温都渐渐回复,雨却绵绵不断,森林成了只忧愁的泪眼,“绝望岛”悲伤地卧在里面。伊利亚让大个头的黑工蚁爬到自己乳白色的手背上玩,王耀紧缩的腿发起了麻,他感到窒息。
王耀是个能干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四岁开始干活,就能把事情收拾得干净利落。他不想依靠别人,他无法依靠别人,他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活下来、一年一年地长大的,给别人添麻烦让他感到痛苦,把别人当成救星是他的耻辱。总有一天,他会变得顶天立地的,就像阿尔弗说的大人物那样,王耀想,到那时候,他不必依靠谁,甚至能让人依靠自己,尤其是某个落魄贵族。
他那时还没想到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什么。
而至少现在,王耀在伊利亚面前还是显得笨手笨脚、心智不成熟的。雨停后,他从树洞里爬出来时居然摔倒了,扭到了脚,伊利亚无声地揶揄着他,把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集合点,王耀更加不甘心了。
终于,8队的八人再次集合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狼狈,相视无言。王耀报告:“我们发现了一条小溪。”
“在哪?”
“遗憾,那里是熊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