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是个晴天,晴天哪儿哪儿都好,偏偏要上学。不上学的晴天是好晴天,上学却无所谓天晴与不晴,反正心里是阴中带雨,晴不了。
楚纵去车库把他那辆老旧的红漆自行车推了出来,熟练地拍了拍黑色皮坐垫上的浮灰:“今天骑车去。”
封梧没意见,只问:“要不我来骑?”
楚纵毫不委婉地拒绝了他:“就不。”
于是仍是楚纵骑车,封梧坐他后边。
类似的对话在这一年间发生了数次。过程兴许各异,结局往往同归。
一年前他二人一问一答,都是在掂量着对方的心思,如今却成了随口一提。井非言语轻慢了,反倒是心与心挨得更近了:
一年后的封梧知道楚纵骑车是为喜欢,而不单是为载他,一年后的楚纵也领解封梧提议是为他,而不单是为骑车。
心里有了默契,言行上自不会过多歪缠,平日里也都揣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通透。
他们一面为每一个有对方在场的细枝末节的小事牵肠挂肚,一面又全然不在意自己在事与事里的得失;一面未在他人面前越过世俗雷池半步,一面又要在放学后绕好大一圈远路,只为能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回家。
到了海中,原本的高一二班已然变作了高三二班。教室是老教室,教室里的面孔也是些熟面孔。
对于走进教室的楚纵来说,却是今时不比往日,好似换了个新教室,换了些新同学。
新的自不是教室和同学,而是高三之于高一的楚纵。
往日楚纵进教室,要么憋着自个儿都不愿承认的天大委屈,要么堵着与全世界胡乱做对的一腔愤懑。
心里那口气没豁出去,脸上、嘴上便不自禁要把气讨回来。于是逢人摆一张爱答不理的脸,逢事开一张含讽带刺的嘴。
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见别人如何,别人见他也如何,所以两不搭理,两相伤残。
一到该数班里说得上话的,他便扳着手指也要嫌手指不够砍。
饶是封梧牵着他的手,硬把他拉到人群那一会儿,他心底里仍是积着多年来自我闭煞的忸怩。
——兴许是少年人心思作祟,他觉得自己独来独往惯了,忽而这般腆着脸加进去,总归服软似的输人一筹。
可难道就因别人人多,就要择他这个人少的来输吗?
便是怀着这番叛道的心思,与旁人交谈到两相分歧处,楚纵脾气上来了,也不爱顾及对方的感受。
虽说有所克制,大的矛盾没再闹出来,小的不愉快倒不是没有。
这时候都是封梧出来调解。
封梧在人前素来是得体、克制的,与人起争执,不管对错都会适时退上几步,把化解争端摆在第一位。即便是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也仍表现得波澜不惊。
楚纵有时就会调侃他:“他们都说你不与人吵,是个讲道理的。我看可不对,你不管占不占理都让人一步,分明才是最没道理的那一个。”
封梧眯起眼睛笑了笑:“所以阿纵是阿纵,他们是他们。”
封梧容许自己步步后退,可不知为何不容许他也跟着后退。
他与人闹了不愉快,倘若他错了,封梧率先替他道歉。倘若他没错,就是他自己懒得与人争辩下去,封梧也要替他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