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殿下说小皇帝是太皇太后所生,顾图却并不十分震惊。也许兵变那日,性命危急之下,太皇太后望着小皇帝的眼神触动了他的心弦,让他有一种……这就是母亲,的感觉。
然而,小皇帝出生时,先帝已经在位,太皇太后长年居于永安宫中,能与之私通勾结的男人,只有每年元会来朝的宗室藩王。至少殿下是这样戒备着的;但到夜中,他们将天下诸侯一一数过,却实在想不到哪一位会是太后的情人。
这样看起来,就仿佛每一位,都有可能是太后的情人,每一位,都有可能在背后磨刀霍霍。
“顾将军。”周缗唤他,“顾将军?”
顾图恍然回神,“怎么了?”
周缗道:“下官是想问,江夏王殿下在北地郡已耽留多时了,计划何日启程呐?”
“啊……”还有这一茬,顾图险些要忘了。他险些要以为,江夏王会一辈子陪着他在此处的,“待我回去问一问他。”
周缗又道:“将军,殿下多待一时,对北地郡便是多一时的荣耀,下官绝不会推脱的。只是下官担心他的身体……这里风沙苦寒,您也清楚,属下怕殿下受苦,那下官可担当不起。”
“我省得。”
顾图说着,站起身来。
江夏王来此之后,便日日咳嗽,顾图虽让吹笙盯着,但他也清楚江夏王那副偏要跟人对着干的性子,或许总要偷着去服也说不定。顾图总觉得殿下若有一日不幸,那或许不是咳病害的,而是寒食散害的。
这想法将他自己都骇了一跳,好像往看不见的深渊里扔了一颗石头,连个响都听不见地心慌。
“……今日便到这里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桁拿下长袍披上,往外走去。
“顾将军、周府君。”一名灰头土脸的邮人在门外探头探脑,递上来一封合檄,由顾图的近卫接了过来,“这是今日自洛阳城送抵郡中邸舍的文书,似乎是光禄勋发来的。”
“光禄勋?”顾图一愣。那光禄勋姓李,是赵郡李氏的人,用他原是出自李行舟的计策。再看那合檄上的娟秀字迹,乃是要江夏王殿下亲拆。
周缗在一旁道:“下官已吩咐了郡中邮驿,所有京中来的文书,先送到郡廷中给将军验看。”
顾图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近门处,将那合檄拆开,一片木牍滑落出来,落款却是李行舟。
——淮南、河间等几名藩王已提前启程,城中大族暗中调遣民兵相迎,京中情势不容小觑,请江夏王尽速回京坐镇。
信中还列出了诸王所行的路线与速度,计算出了江夏王何日回京最佳。
顾图将木牍收入怀中,将那合檄折断了扔掉,廊下的邮人看得呆住。顾图对他笑道:“无事的,这一封书不需回复。”
说着他便往外走去。呼延弁带着几名书吏在后头收拾东西,却听见顾图在门口迟疑地说:“这是殿下的马车?”
可不,就在郡廷的门外,拴着邸舍来的马车,正是这些日子给江夏王用的。车仆恭恭敬敬地道:“回将军,殿下在后山坡上呢。”
顾图皱了眉。后山坡是什么地方,天气冷得很,他又出来胡闹。于是退回去,风风火火地穿过郡廷的厅堂院落,周缗一瞧不好,捧着刀笔也颠颠儿地跟上。
郡廷后头地势起伏,正是一片野草蔓生的小小山坡。峭厉的冷风拂过,压得野草都低了头,便听见那一声断一声续的咳嗽,像从什么清幽的孔洞里一次次挣扎出来。又听见温和的少女声音说:“我瞧您啊,恐怕比这只小猫儿还需人照顾。”
周缗脸色一变:“是小女——阿勤,你给我过来!”
抱着猫的少女终于从长草中显露了身形,一下子变了脸色:“阿爹!”
小泥巴从少女怀中蓦地跳了下来,顿时痛得它龇牙咧嘴;但它还是作出一副昂首阔步的模样,一瘸一拐地朝顾图奔去。
在她身后是江夏王,抬袖擦了擦汗,怀中捧了一大把的蒲公英,毛茸茸地轻蹭他那龙盘虎踞的衣襟。束好的发冠里又逸出几缕发丝,贴在那冒汗的额头上,苍白肌肤里透出轻软的红,像在等待着什么,而涌动着温柔的娇恨。
第54章 偏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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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勤被她爹周缗拎着耳朵带走了。顾图抱起小泥巴上前,想靠近殿下,却先被那一大捧的蒲公英逗得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江夏王便指着他鼻子放肆大笑起来。笑到尽头又开始咳嗽,顾图默不作声地拉住他的手往前走,他便捧着蒲公英遮着脸继续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