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要加封了。”江夏王道,“孤是人上人,与你不同,你该寻你的同类去。现在,滚吧。”
顾图隐约感觉,若今晚不是这样潦草而莽撞,或许殿下本想正经告诉他的,正是这一件事。但到了此刻,殿下似已经什么都不愿说了。
他在逼仄的车厢里叩首,额头砸在断开的书简上,有些疼痛。俄而便转身,下车。
车帘掀起来一阵冷风,江夏王揽起衣襟捂住了口鼻,将咳嗽声闷在柔软暗红的火狐皮中。
半晌,他才往前伸手,将那一枚一枚的断简都拾回来,将散开的编绳一圈又一圈地重新缠上。缠完了再度捧起,想寻方才读到的地方,却寻不着,编得草率的简中间漏着宽大的缝隙,夜明珠的光芒投进来,刺得他眼睛发涩。
第35章 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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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仿佛只是一刹那的事。
原已枯黄的叶子终于离开枝头,本无光彩的水面渐渐凝上了薄冰,雨后的屋檐上结着蛛网一般的霜,风从敞开的门扉漏进来,仿佛吹凉了小红炉底下的炭火。
顾图盯着红炉上煨着的陶酒壶,另边厢魏晃刚刚在这座大宅里观赏了一整圈,回来这间花厅里坐下,啧啧有声地道:“出息了啊,顾图,这地方,恐怕开个百十人的宴会都有余。”
顾图道:“你喜欢?”
“喜欢。”魏晃说,“可太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
“你若喜欢,随时可以来住。”顾图道,“唯是我不用下人,你凡事要亲力亲为。”
魏晃却顿住,看他一眼,道:“让我来住,岂不时时要撞上江夏王,我才不干。”
顾图淡淡地道:“他只来过一次。”
魏晃觉得顾图一去四年,好像变了一些,连他也不太认得出了。抱着膝盖、依着火炉坐下,道:“你从北边回来后,殿下就给了你胡骑营,又让你参朝辅政,依我看,他是要把你当下一个冯正勋来养呢。”
这些日子,公事的确繁多。尤其是临近年关了,全国上下,水旱风雷,吉凶军宾的,全都要管,全都累人。尚书台的六曹,左右丞相府的十三曹,补了不少差遣的小吏,仍旧忙不过来,更不要提重要文书都必须经过的江夏王府,江夏王都须亲自过目。甚至令顾图难以想象,过去的每一年,他都是这样忙碌着过来的。
顾图在这其中,也算出了点儿力,但绝没有到江夏王那样宵衣旰食的地步。他所知不过边塞事务,在这期间,江夏王曾两次召他到府,问他塞上的军粮调度。
江夏王坐在上首,他陪在末座,隔着相当的距离。计议完了,也便要走,谁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自从上回争吵过后,他与江夏王,也就只这样潦草地见了两回而已。
“我听闻,”魏晃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地道,“今年元会,匈奴单于要带着左贤王来?他是不是命不久矣,想赶紧传位了?”
顾图道:“或许吧。”
“那,”魏晃打量着他的神情,“那浑邪王,是不是也会来?”
顾图的手蓦地一颤,火钳掉进炭堆,激起几缕暗淡的火星子。他涩涩地道:“我不知道。”
魏晃大声地叹口气,“你啊你,怎么这么笨,你都帮江夏王做了那么多事儿了,求一求他,都不会吗?你就说父母亲思慕圣朝,日夜向往,请圣朝开恩,让浑邪王也来朝觐一回——这都不会?”
顾图沉默。
这样的话,放在一两月之前,他与江夏王久别重逢、你侬我侬的时候,也许他还能说得出口;但事到如今,江夏王已不可能再听他说话。
“也罢,他们都在路上了,想开点儿,或许浑邪王夫妇正在使团之中呢。”魏晃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哥哥啊,该提要求的时候就要提要求,让主子知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不然的话,主子只会更怀疑你不忠心。”
顾图低低一笑,“你倒是很懂。”
魏晃不以为然:“你不是擅长养马么?每匹马喜欢吃什么草,你一看就一清二楚,这样马儿跑得快了,你才好给它们奖励。若有这样一匹马,什么都不爱吃,却就是喜欢黏着你,蹭着你,你不知它何时会跑了,不会觉得烦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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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之声接连地响动,是炉上的酒终于沸腾。顾图将炭火拨弄了一下,让它阴燃着继续煨,魏晃却不耐烦,径自拿下了那壶酒,往两人面前的海碗里倒下。
“这汉人的酒,就是太温吞了。”他道,“在我们龟兹,有波斯人酿的三勒浆,那才叫又美又辣。你若有机会,可要来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