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是可以站起来了,他揉了揉双膝,出门去将那膳盘小心端入来,梨汤里还搁了红枣,冒着温润的热气。他思量着,莫非殿下上回的风寒还没有好?便听见江夏王又咳嗽了起来,像是回应着他的所想。
江夏王咳嗽的时候,将身上大氅的衣襟揽得更紧了些,一盏孤灯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眨了眨眼,那垂落的眼睫便笼下一层阴影。就这一刻,顾图感觉他离自己又遥远了。
顾图在书案边放好了膳盘,江夏王终于搁了笔,揉了揉额角。掀眼看见他,疲倦的神色里带上似有若无的笑:“知道错了么?”
“知道。”顾图没好气地回答,“我错在生了好心,要给殿下送衣裳。”
江夏王却仍是笑吟吟的,“不对。你错在拿邸舍库房里的旧衣裳来讨好孤。”
顾图呆住,全然没想到江夏王不高兴之处是在这里。“那、那我还能怎的,去大漠上给您打一只狐狸来,现扒了皮送您?”
江夏王揽着衣襟掩着口,像还嗅了一嗅,团团簇簇的绒毛贴着脸,像草原上吹一吹就会散掉的蒲公英。“不过孤还算喜欢。”他的眼中亮晶晶地。
这是找茬吧,这真的就是在找茬吧?顾图想。
也许自己是做错了,但却不是错在这里,而是错在……错在说了那句,“只是如此”。
夜中的凉意深浓地侵袭上来,江夏王将自己团在厚实的大氅中凑近了瞧他,像很好奇他的神情。他不自在地避开些,江夏王又突然咳嗽起来。
顾图:……
江夏王声音轻了下去:“咳咳……喂我。”
“什么?”顾图其实听清了,只是没料及,江夏王却好整以暇地等着,甚至又抽出了一册简书。顾图只得端起那小小的白瓷汤碗,轻轻吹了吹,将勺子递了出去。
江夏王看也不看他一眼,张口抿住了勺儿,小猫舔水般小口小口地饮了。其实他只要不说话,看着倒是很乖巧,会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顾图想,或许正是这副美丽皮囊欺骗了自己,叫自己奓了胆子一次次试探进来,直到被这只贼猫给抓住了辫子。
抓住了什么辫子,他却又想不明白。只是这深夜里飘荡着令人筋酥骨软的香味,他低着头,一勺接一勺地给江夏王喂了过去,直到汤碗见了底,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可惜。
喝完梨汤,江夏王确实不怎么咳嗽了。这一册奏报,他看得格外久了一些,顾图偷偷换了个盘膝的姿势,伸长脖子去瞧,只见到什么“先帝”、什么“太后”的字样,料想又是和新帝登基有关的事。
“顾图。”江夏王忽然淡淡地开了口,“你见过先帝么?”
顾图想了想,“见是见过的,每年的元会仪上,我站在长长队列中间,隔着远远的距离,能瞧上一眼,只是瞧不清楚。”
“他是孤的兄长。”江夏王说着,将那册文书往矮几后头一扔,自己也懒洋洋地倚靠了过去,“是个仁慈的好人,所以他死得早。”
这话顾图不敢接。
“很小的时候孤就没了母亲,宫中险恶,总赖太子——就是先帝,来救孤。”江夏王歪着身子,眼神也不知落在了何处,空荡荡的,“他会护着吓得半死的孤,把那些下毒暗刺的人都找出来,再让娴熟的文吏写成章奏,直接上呈天听。每回他都能处理得很妥善,父皇母后都表扬他,臣工们也都盛赞他,我就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明差点被害死的人是我,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我?”
他的口吻变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顾图说:“但他到底是救了您,若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您,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所以我……感激他。”
江夏王的目光慢慢滑向他,半晌,笑了,“你这蛮子,真是狡猾。”
他一边笑,一边还闭了眼,像是真的倦了,连拉着衣襟的手也松开,火红的大氅下是素色的衣衫,更底下便是起伏的呼吸心跳。他的手腕骨节纤细,指甲像磨过的玉,但顾图知道那手的力量有多大。为什么殿下不喜欢骑射呢?他应当很擅长的。
“跪得疼不疼?”江夏王忽然问。
“……疼。”
在两种回答之中,顾图选择了更软弱的一种,想知道江夏王会不会有所反应。
江夏王闭着眼睛笑起来,伸手便去摸他的膝盖,“好,好,给你揉揉。”
两人本就靠得极近了,江夏王的手当先碰到的却是顾图的胸,他怔了一怔,睁开眼睛,俄而不留恋地往下,当真给顾图揉起了膝盖。
这明明是顾图消受不起的恩典,但他不想说,不想破坏江夏王这难得的兴致,所以就觍着脸任他揉搓。
膝盖弯儿,不尴不尬的位置,心照不宣的距离。江夏王既不往前也不后退,像已经拿定了他一般,操控全局的人总是更冷酷一些。顾图觉得热。将衣襟敞开了,又将裤腿往上卷,江夏王任他做着这些下里巴人的动作,好像看穿了他的那些小心思,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顾图又觉得自己真是不要脸。
江夏王正盯着他瞧,盯的是哪里他却不知道。也许是胸吧,他想,就这两块胸肌他还是颇自豪的。他低头,江夏王身上披的大氅边角落在地面,遮掩了两个人的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