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一顿,“你们?”
春时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嘻嘻哈哈笑着去为他牵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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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中,裴耽似乎已睡下,但寝阁的帘外仍留了一盏小灯,照亮方寸之间的红槅案,底下还压着一方折叠起来的红纸。奉冰以为裴耽给自己留了什么话,拿来打开,里面却包了一只香囊。
是他的那只被烧残的香囊。刺绣的兰花草都作漆黑,还露出不少线头,但被大笔抹平了,残灭的花叶灰烬上,以墨汁调和螺黛,涂描出一片黛青色的夜,干透之后,又绣上了三颗星星,一弯月亮。
奉冰望着那显然是从别的布料上裁剪下来、再缝合上去的黄星星与白月亮,一时沉默了。
连针脚都傻兮兮地露在外面,更不要提星星的尖芒歪七扭八,月亮的弯钩摇摇欲坠,真正表现出主人功底的,或许只有那涂抹出来的一片黑夜……
他转身望了一眼那无风而垂落的画帘,帘内的人还在熟睡。
于是奉冰多少有些鬼鬼祟祟地将香囊拿到鼻尖闻了闻,闻不出有何香气,他按捺不住好奇地偷偷拆开,迎着烛火,睁大眼睛去瞧里头装了什么香料——仍瞧不出,再伸手指去探了探,却勾起——
两缕柔软的发丝,用红线绕缠,笼成数道死结,烛光将它的形状扑朔照在墙面,仿佛振开双翅的蝴蝶,翩翩地飞落在他指尖。
奉冰呆呆地望着那墙面上的蝴蝶。许久,突然像被烛光刺疼了眼,恍惚地转头,才发现那张包裹香囊的红纸上原写了字。书体不算好看,但工整,每一笔每一画都蘸饱浓墨,很像路边摆摊的先生写出来的——
“庚午,己丑,庚辰,戊寅。
“丁卯,壬寅,癸丑,丁巳。
“广佑二年二月初六。劳谦,君子有终,吉。”
是他与裴耽二人的生辰八字,与周易卜出的谦卦。
这竟是个八字合婚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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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耽虽然很早便躺下,但其实并未入眠,当奉冰入内,烛影微微摇动,他便立刻醒神,甚至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些天来他手忙脚乱,又要为奉冰准备生辰礼物,又不能让他瞧见了,那香囊上的月亮还被吴伯嘲笑说是野鸡冠子。八字倒是五六日前就去算了,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最后却说,什么?是个男的,还比你大?那老朽可不晓得算了!
于是他跟那算命先生争辩起来,怎么不晓得算了,我和他头一次结婚时,宫里司天台就算得好好的,给我们定了个妥妥的黄道吉日——
噢哟宫里人啊,了不得啦,那你怎么还要再结一次婚?
算命先生一句话把他堵回去,叫他整个人顿时懊丧,拿了写八字的红纸扭身就要走,结果还是吴伯加了点儿钱,好说歹说让算命先生推出了几个日子备选。其中之一,就是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是今年的惊蛰日,也是奉冰的三十岁寿辰。
回来的路上吴伯一直怨他,您不要太自作主张哦,您怎么晓得李郎还愿意嫁给您,您问过他没有就擅自拿他的八字出来……
他不断地说,我会问的,我会问的!
可是一日日就这样过去,他却始终没能问出口。说是奉冰太忙吧,也不尽然,或许便他自己,也怀着不多不少的胆怯,结果竟将时间放走了。
……最后,他穷途末路,心生妙计,却是将那八字帖子若有意若无意地摆在桌上,自己则掩耳盗铃地躲起来。濛濛的一点烛光透过帘幕映落,裴耽紧张地望着,奉冰似乎拿起它瞧了一会儿,便转身入后室去了。
大约是沐浴吧。
裴耽半躺床头,奉冰不在,他的身子好不容易舒展开,撑着脑袋细听那边传来的模糊声响。四哥真当自己睡着了吗?怎么可能呢,自己从来不会先睡的。也不知子时过了没有,他还想第一个向四哥祝寿。
他想着想着,有些气闷,往床里头翻了个身,却正在这时,感受到房中的小烛被吹灭,床榻一沉,俄而自己身上的锦被便掀开了。
裴耽身子一僵,未及反应,奉冰刚沐浴过的温暖身躯已向他贴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