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开头是在太极宫前殿。
奉冰与裴耽同穿着大红吉服、奉玺绶宝函,迤逦过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入太极殿,面圣行大礼。皇帝、皇后端坐上首,衣装姿容都庄重肃穆,遵从礼官的唱赞一一行事。他与父皇之间隔了数十重丹陛,天子的华丽冕旈披落下来,奉冰看不清后头的脸容,只听见父皇温和地问他:“这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你看看他的文章,喜欢不喜欢?”
内宫的千步廊上,父皇朝他负袖而笑。他手中尚还捧着裴耽应试的文章,“论舜不杀象”,他回答说喜欢。
谁会不喜欢裴耽?那是任何人看一眼就会爱上的少年,那么骄傲清朗。
“象再是凶顽,虞舜也不杀他,这篇文章,合当给你大哥看看。”父皇顿了顿,又对奉冰道,“这个状元郎锋芒太盛,给谁都不合适,朕想不如给你。”
他抬起头,自己却已经身在十王宅中。狭窄卧房的四面落了帘,一张大床静默地铺开,九枝灯上雕琢龙凤,光焰盈盈地颤抖。他在百无聊赖中琢磨父皇的意思,或许是要压一压裴家的气焰,又或许纯是不欲裴耽攀附了其他有野心的皇子,雷霆雨露,是帝王的惯用手段。
本朝男子相婚已属常事,但状元尚皇子到底是头一回,太常官在典仪上很是做了些推陈出新的花样。皇宫里拘束多,出来便没了禁忌,裴耽才名在外,被一群好事者簇拥着吟诗属文、灌酒行令,一路行到卧房前,换韵、次韵、押题,便在这门前裴耽又连占五首,他们才终于肯放裴耽进门。
裴耽一进来,便将探头探脑的宾客们砰地关在门外,自己去倒茶喝,却一连碰翻好几个瓶瓶罐罐。一碗醒酒汤送到了眼前,他抬头,便看见奉冰。
奉冰刚沐浴过,一手抓着自己润湿的长发,一手端着汤碗。本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因对方的停顿而莫名慌乱,低头匆匆将汤碗放在了桌上。
“谢谢。”裴耽哑声。
周遭没有旁人了,裴耽便仿佛显露出几分倦意。他默不作声地喝汤,奉冰便从侧边悄然端详。他听了许多裴耽的故事,读过许多裴耽的诗文,但却是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少年比他还略高半个头,眉眼分明如画,眸中有沉默的光,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是一个好看的陌生人。
裴耽扶了扶额头,似乎酒醒了几分,便要去沐浴。奉冰又忙给他捧上衣裳。
“……是皇后准备的。”奉冰自己也有些尴尬。
裴耽接过,奉冰一时却还没有放手,两人僵硬地对立,手指各自攥着衣裳的一角,望着对方。裴耽忽然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奉冰蓦地别过脸去,“你高兴怎么叫便怎么叫。”
裴耽的手沿着叠好的衣裳的纹路往上抚摸。奉冰知道那上头暗绣了缠枝并蒂的莲,不知为何,他自己却先脸红起来。
“那我叫你……四哥,好不好?”裴耽想了想,说。
奉冰一怔,回头。
这个称呼多少有些僭越,但喝醉的裴耽并未意识到,眨了眨眼,他好像只是想与奉冰亲昵一些。
奉冰抿了唇,说:“随你。”
裴耽便笑开,眼中倒映着烛光,晃晃悠悠地,颠倒了一屋酩酊的幻影。他又柔声,像调笑,又像耍痴:“那我去把自己洗干净,四哥。”
--------------------
上一章想歪的朋友们反思一下自己233
第20章
竹屏上描了几笔水墨,浴房温热的水汽向上升腾,好像让那水墨都洇开。奉冰睁开眼,少年已一丝不挂。
纤长的身体,覆了一层薄肌,挂着清亮水珠。他慢慢走入浴桶的水中,留给奉冰一个背影,那背上却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疤,凌厉地扎在肩胛骨附近。
奉冰尚且没想明白那道伤疤是怎么回事,裴耽却被浴桶中的小凳绊了一下。
——他喝酒上了头,热水更令他全身都泛出薄红,嘟囔着什么挠了挠头,奉冰却在后头吓得叫出了声。
裴耽好不容易扶稳自己,回头便看见奉冰,惊讶:“你在等我?”
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奉冰不知如何回答,走上前去,讷讷道:“你摔着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