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奉冰冷静地道,“取我的药箱来。”
春时自己也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不知受了什么伤。又手忙脚乱去拖出药箱,翻出来止血的金疮药,奉冰将裴耽伤处的衣裳小心撕开,现出那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却松口气,“没有毒。”
春时手抖,药粉撒不均匀,奉冰径自夺了,将三四包金疮药都用掉,好容易止住了崩溃一般的血流。春时又连忙递上白纱布。
“你扶着他。”奉冰对春时说着,又对裴耽皱眉,“你放开我。”
裴耽道:“不放。”
奉冰静了静,不与他啰嗦,直接就着这个姿势,艰难地从他怀抱底下给他脱衣裳。大红的外袍落下,雪白的里衣鲜血淋漓,甚至与伤口粘连,奉冰一咬牙再给他脱。他不想看裴耽的身体,纱布从后背缠到胸口再缠回去,紧紧绑了三圈,他的目光只盯着墙壁上三个人的影子。
但毕竟触手是温热的血肉肌肤,万籁俱寂,灯火扑朔。毕竟有一颗心,沉默而节制地,在他手掌间跃动。
奉冰很久未这样与人靠近了,裴耽的呼吸掠动他发丝,格格不入,令他惊扰。他想往后缩,又怕摔了裴耽,包扎时颇别扭地寻了个话茬:“你救了我性命……多谢。”
裴耽像讶异地抬了抬眼,又垂落,好像为他这一句多谢而有些寂寞。
奉冰闭嘴了。
他与春时两个预备将裴耽抬往床上时,吴伯回来,给他们搭了把手,让裴耽侧躺着。裴耽闭了眼,也不知是睡是醒,吴伯轻轻拉了一下奉冰的衣袖,引他到外头的厅堂上去。
厅堂上躺着一具黑衣的尸体。
“小人无能。”吴伯垂首低眉,很是忧虑,“原想逼问他几句的,竟不留神让他服毒自戕了……”
说话间吴伯去摘下那黑衣人的面罩,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因服毒而面色泛出死青,双目凸出极为可怖,奉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我认识他。”
吴伯惊讶:“他是谁?”
奉冰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是……冯乘的同伴——是冯乘的儿子。”
吴伯沉默片刻,忽将死人的黑衣挑开,“他身上全是伤,否则他至少可以逃走。”
数十名从剑南道来的贡使,全因冯乘而下了大狱,或许这位便在其中,只不知是何时放出来的。
奉冰轻声,“皇帝亲命的诏狱,逼供手段多得很……”
看来冯乘是必死了。这个年轻人身受重伤,抱定死志,一出狱便要杀他,为父亲报仇。可是自己当真是他的仇人吗?
吴伯带着死人离开。灯火摇摇,奉冰回到卧房,见裴耽仍闭着眼,一时放了心。坐在床沿,却又发起了呆。
他一时像想了很多,一时又像只是在听着裴耽微渺的呼吸。
春时蹲在他跟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奉冰看向他,淡淡地笑:“你又想说这是你的错?”
春时咬唇不言。
“我却觉得这个局,恐怕早已布好了。”奉冰道,“只是他已死掉……我们歇息吧。”
春时看着床上的裴耽,小声道:“可是床让他占了,那郎主睡哪儿?”
奉冰也犯了难,“我去外间,与你一同挤一挤。”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被裴耽一把抓住了手。
他回头。
裴耽此刻真不知是清醒还是迷糊了,他好像根本没听见中间这一段插曲,只将五指紧紧扣着奉冰的手腕,执拗地重复:“我不放。”
刹那间,奉冰身心交瘁,“裴耽,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也是要睡觉的。”
裴耽却不吭声,身子往床里头笨拙地挪动了一下,给他空出了一人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