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圣旨。”
陈璆终于只有默默地从奉冰身边走过。
第11章
到半夜里,春时终于觑得机会,给奉冰偷偷送了一碗饭,饭上盖着切成块的煮红薯。
奉冰已跪得双膝都失去知觉。到傍晚又开始下雪,重重覆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淹没。当他默默扒饭的时候,春时便拿一把鸡毛掸子,小心给他将身上的雪都掸去,这样便簌簌地又落了一场雪雨,春时就在那雪雨中哭。
“都怪我,这一切还不都怪我么……”春时哀哀地道,“若不是我多事,您与裴相原不会见上面……”
“是祸躲不过。”奉冰的声音嘶哑如破弦。
裴耽也许就是他命里的灾祸。
圣人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当朝的宰辅大臣,不要生出不该有的权欲,也不要仗着那些旖旎往事卖弄风情。
他再也不会见裴耽了,原本就不应该。他将身上的袍衫都裹紧了,一重又一重,雪水却仍沿着他的后颈流下来,穿过他的脊背,渗入他的心脏。春时给他带来了药和热茶,到半夜奉冰又咳嗽起来,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还在床上,伸手想去拿茶碗,却抓到满手冰冷的雪,激得他清醒过来。庭院上方的月亮已渐残,微弯,像一抹冷笑。
第一日熬过去,又是第二日,第三日。
春时的照顾越来越明目张胆,似乎邸舍官员也不知拿奉冰如何是好,圣人很可能早已忘了自己下过这样的旨意,但又不能真让圣人的“四弟”跪死。奉冰想,真的有人会跪死么?两片脆薄的膝盖,真的能主宰人的命运么?
第三日中午,使者们都在午睡,春时又偷偷摸摸地过来。这次,他还带来了一人。
陈璆。
陈璆张望四周,蹲下来给他递了一些点心,一边叹着气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奉冰抬了抬眼,礼貌地表示了兴趣。他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冻得麻木,但却透出回光返照一般的精神气。
“今日是裴相大寿。”陈璆道,“圣人要赐他东西,他却先上表请罪,说自己内闱不修,有污圣朝,请圣人责罚。”
奉冰呛咳出来,春时连忙给他端水。
内闱不修?真是好笑。
“圣人倒没有罚他,只是笑话了他几句,说裴相公眉妩。”
眉妩是汉代张敞为妇画眉的典故,张敞为京兆尹,也曾因此被人弹劾内闱不修,品行轻薄。冯乘上缴的那一条襦裙早在三省惹起了风波,裴耽亲自担下罪名,将公案化为私事,也不失为一种抽身之策。
陈璆看他吃完,自将点心盒子收拾了,站起身,“经裴相这么一运作,圣旨大约很快就会原谅你了。”又对春时道,“先避一避。”
春时机警,下午不再露面,果然邸舍官员自己过来,将奉冰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卧房。奉冰已站立不起,只能半躺床上进一些汤水,盖上被子才觉出透骨的冷,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春时慌了神,给他加大了药量,煎好来一瞧,郎主却又睡着了。
奉冰太缺觉了。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不过眯了两个时辰,到傍晚时,庭院中嘈杂起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问:“怎么回事?”
春时给他擦去被褥中的虚汗,不说话。
奉冰凝神细听,听见“夕晖楼”“胜业坊”等语,明白过来:“是裴耽的寿宴。”
春时忿忿,“他将全国州道的贡使都请过去了,好大的派头!”
小家伙,经此一役,再也不会说裴耽的好话了。奉冰好笑地去捏他的脸,春时只得承受。
“等他们都走光了,”奉冰柔声,“我们主仆两个,好好喝一杯,怎么样?”
春时惊喜地睁眼,旋即压低声音道:“您的身体……”
“我正要喝些酒来助眠。”奉冰道,“不然可太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