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U大的感情,说来也不算深厚。没有社团,没有朋友,没有学术追求,没有青春时光。不如说,他最爱U大的时候,是高三时以它为目标,努力去考它的时候。
管理学也是很枯燥的学科,杨爱棠之所以选择它,只是为了赚钱。曾经为了给母亲治病,后来又为了自己上学,杨爱棠向亲戚们借了很多债。到毕业后第四年,所有债务都偿清了,他才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租下了这一间稍贵的小家。
毕业后第六年,程瞻搬了进来。
电子请柬上说杨爱棠是特邀校友,他想了半天凭什么,最后才想明白,原来今年正好是他这一届毕业十周年。
因为尚未供暖,房中颇有些寒冷,刚从淋浴间带出的热气,渐渐也随着杨爱棠的沉默而挥散掉。他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去寻找厚外套时,门铃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
他独居已久,门铃一般只有外卖员才会按,这大半夜的,得是谁啊?
继而门口又发出一阵电波声:“杨爱棠!是我!开开门!”
杨爱棠呆呆地走到玄关,门口的电子屏上怼着一张大脸,竟然是程闯。
程闯的身后是黑漆漆的院落,还停了一辆黑漆漆的车。他往摄像头里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又举起手里的东西:“我……我又做了点儿蛋糕,这次一定好吃!”
*
“——你等等!”
杨爱棠挠头想了半天,先去换了一身正装,才按下了单元门的解锁键。
过不多久,程闯就出现在门口,穿了一身迷彩色的棉质卫衣,戴着棒球帽,手中果真拎着一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粉色纸盒,又献宝似地往前递:“你尝尝!”
“谢谢小闯。”杨爱棠道着谢,却没有伸手来接。他站在玄关,头发湿软地垂落在眼前,廊灯的光在他眼底幽微地亮。他有些犹豫地轻声说:“可是小闯,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程闯顿时噎了一下,“我……我跟人问来的。”
杨爱棠沉默地看着他。
杨爱棠没有笑。
他平素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人,可他一旦不笑了,程闯发现,自己就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程闯能够熟练地应对各种凶脸色的人,程瞻、方稜、他的老师们……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一个不笑的杨爱棠。
冷汗从少年的背脊上滑过,他突然觉得站在走廊上的自己是如此地不合宜,“你不是出差了嘛,我就问了那个……方主管,他说你今天回北京,我……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最后一句话,细小得像蚊子叫,被冷风吹得颤一下,就飞不见了。
他不敢去看杨爱棠的脸色,片刻过后,他听见杨爱棠叹了一口气。程闯几乎要将手中纸盒的小耳朵都给捏碎,他明白过来,这一回,杨爱棠不会再和上次一样鼓励他、还夸赞他了。
这一回,他做错了。
“小闯。”可是杨爱棠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我出差回来,有些累了,想休息了,蛋糕……我吃不下的。你还是带回去吧,好不好?”
程闯听了,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可身上却发冷,扶着门框的手也在颤抖。他甚至连杨爱棠的家门都没能进得去。
原来被当面拒绝,是这样的感受。
杨爱棠看了看他身后,“你自己过来的吗,还是有人送你?”
“你……你不要就算了。”程闯死咬着牙,下巴都绷紧了,突然一个转身,就往电梯奔去。
他拼命地按电梯键,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感觉刺在他背上的杨爱棠的目光是那么地尖锐。他不想被杨爱棠这样看着。电梯一开,他马上就冲进去,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也没有回过头。
杨爱棠站在门口,许久,直到一阵深秋的冷风穿过走廊,他才意识到自己赤着的双脚已经冰凉。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中难免又升起几分担忧,蹬上鞋走到楼梯口,从拐角处的小窗往外望,却正好看到方稜的那辆标致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