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老和尚少来这套。”李文训扯动嘴角,尖刻一笑,“当初在我师伯与师父的灵堂中,邓方为大师兄质疑二老之死时怎么不见你声张正义,倒是往生咒念的很起劲。”

“除了蔡平殊,天下英豪竟无人替我师父和师伯道一句不平。”他恨声道,“老和尚当时没说话,如今也不必说话了!”

法空大师艰难辩驳:“当时魔教势大,名门正派更需同心协力。你们毫无证据,如何能随便质疑天下首宗宗主!”

“要什么证据!”李文训怒吼,“尹岱和苍寰子两人对战瑶光长老,两死一伤;青阙三□□同对战开阳长老,开阳长老好好的,反而是我师父与师伯死了——这是什么道理!”

法空大师痛苦的闭上眼睛,知道再说无益。

蔡昭却在心中想,面对开阳长老这等顶尖高手,生擒本来就比诛杀更难。但想到生擒开阳长老必然也是尹岱的主意,她便不语了。

戚云柯朝蔡昭走去,“昭昭过来。”

蔡昭瑟缩的往后退去,心中一个劲的对自己说‘必须逃出去’!

法空大师忽然腾空暴起,将蔡昭一把丢出窗户,大喝一声:“快走!”

随后他以身挡在窗前,双掌分别击向戚李二人。

蔡昭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奔去,远远回头时只见法空大师已萎顿在地,满身是血。

她再也不敢回头,满脸是泪,满头冷汗,身上沾着斑斑血迹,宛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夜黑星暗,她于旷野中亡命奔逃。

后面是荷弓佩剑的众多追兵,密密麻麻的火把犹如整片整片毒虫的猩红眼珠。

江南潮湿,经过深夜露珠的浸润,土壤柔软近乎泥泞,蔡昭在绵密如织的灌木藤蔓周围躲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谁知这时天边传来熟悉的清啸,两头金光闪耀的巨鹏冒着蒙蒙细雨逐渐飞近,一面低空盘旋一面不断鸣叫,仿佛在呼唤什么人。

追命们纷纷张弓搭箭,意欲将这两头罕见的巨禽射伤射死,好在两只巨鹏之前吃过宋家弓箭手的苦头,始终维持在不远不近的高度,一见有箭矢飞近立刻腾空飞高,一时间追兵倒也奈何不了它们。

蔡昭远远看着它们,满心是逃出生天的渴望,但几次咬住小金哨又松开了唇齿。

她知道这两只金翅巨鹏看着威武高傲,实则年岁还幼,还胆小怕疼,并无什么自卫能力。一旦她吹哨召唤,它循着声音飞低落地,瞬时便成了个活靶子。

蔡昭犹豫再三,最后咬牙扯下一根发带将小金哨穿起,随后悄无声息的闪身到一名落单的追兵身后,将之点晕。

拿走强弓与羽箭后,她侧身躲在一株灌木丛后,张弓搭箭瞄准巨鹏。她虽箭术平平,但修为远胜这些追兵,一箭既出,便有流星惊雷之势。

其中一头巨鹏的脖颈处似乎中了一箭,它立刻扑扇翅膀惊叫起来。

两头巨鹏知道自己受到了攻击,当即巨翅在空中一划,就此结伴飞远,再不敢逗留。

“人在这里,大家快来啊!”

一名追兵发现了被点晕在地的同伙,顿时知道了蔡昭的藏身范围。

蔡昭立刻丢下弓箭,跌跌撞撞的冲入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尖利的刺条划破衣裳与皮肉,她顾不得脸上脖子上的血珠与刺痛,慌不择路的满地乱钻。

既惊又慌之际,她一脚踩空,咕噜噜滚入一个满是泥浆的坑洞。

透过头顶上交错的藤蔓,蔡昭看到到处是火蛇般的火把行列,她知道搜捕愈紧了。

泥坑肮脏腥臭,她置身其中,一动不敢动。

敬爱的师父残忍冷漠的样子,李文训阴冷怨毒的样子,周致臻睁眼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法空大师满身是血的瘫软在窗边的样子,父亲受伤昏迷面如金纸的样子,母亲急的直哭,束手无策的样子,还有静远师太倔强守卫落英谷的样子……

一幕幕闪过脑海,她仿佛身处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

她又饿又疲,寒意侵骨,温暖的橘色灯火却远的似乎永远触不到。

“小昭儿,总有一日你会发现,山会塌,海会枯,天会倾,地会裂。到了那个时候,你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蔡昭倏然睁开双眼。

她冷静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没入泥泞中更深些,同时气沉丹田,有条不紊的宁神调息,等待追兵无果离去。

外面天已大亮,慕清晏却还在洞窟中。

他懒散的靠壁坐在枯骨对面,轻轻提动手中的碎甲,两半护心镜发出哐当撞击之声。

罗家的玄铁护心镜名不虚传,比朝阳殿前的玄铁巨锣更为坚硬柔韧,当年瑶光长老的毒蟒钻心掌只在上头留了个凹痕,并未伤及里头的血肉,武元英是被瑶光长老的内力震晕的。

然而,这样的护心镜却被一刀从上至下斜劈成两半,连同镜后的血肉骨骼一道劈斩断开,这般狠辣决绝大开大合的招式,下刀之人必定性情刚烈,悍勇无畏,且挥刀之时满心都是愤怒决绝,是以全力以赴。

成伯轻轻走近:“公子,你已经撑了两日,该去歇息了。”

慕清晏仿若未闻,继续轻晃着护心镜:“你说,这人该有多恨慕正扬,下刀这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曾经相约白首的爱侣,一朝反目,竟能这样狠心。

成伯低声道:“大公子说,二公子害死了很多无辜之人,死的并不冤。公子,您先去歇息吧,回头还要接着找昭昭姑娘呢……”

慕清晏怔了下,随即自嘲一笑:“她恨的我要死,找回来做什么。”

他起身时随口道,“成伯,之前你不是惦记着给慕正扬收尸么,如今他的尸骨找到了,你找副棺材给他罢。”

成伯望着枯骨,轻叹道,“虽然大公子早就说过二公子已然去了,可老奴想着,只要没见到尸首,兴许有个万一呢。没想到他真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唉,二公子这一生,也是苦的很。”

慕清晏驻足,“是蔡平殊告诉父亲慕正扬已经死了么?”

成伯答道,“是,就是那夜,常大侠带着一位老是轻轻咳嗽的姑娘来不思斋拜访大公子。当时,老奴还不知道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平殊女侠。”

“……成伯。”慕清晏迟疑的回身,“父亲,是不是爱慕蔡平殊。”

——这是他少年起就隐约怀有的疑惑,想想也是有趣,性情截然相反的双生子,很有可能喜欢同一个女子。

成伯脸上神情复杂,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老奴当时也问过。老奴看大公子一直坐在窗前,望着那姑娘离去的方向,就问‘大公子您是不是对那位姑娘有意呀’。”

慕清晏好奇:“父亲怎么说的?”

成伯答道:“大公子说,他其实更觉得心中难过。”

“老奴又问,‘你是在难过你们之前无缘相逢,彼此错过了么’?”

“大公子说不是的。他只是难过,在那姑娘最艰难之时,他没能够帮她一把。”

“大公子说,只有自己有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那姑娘独个儿被逼上绝路,竟然施展天魔解体大法,最后全身经脉尽断,成了废人。”

“大公子说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本该一辈子痛快淋漓,欢欢喜喜。唉,可惜了……”成伯絮絮叨叨的叹息离去。

慕清晏怔在了当地,如遭雷击。

回到不思斋,他沐浴更衣后躺在窗下的躺椅中出神,反反复复体味父亲当时的心意——“…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该一生欢喜…一生欢喜。”

“难道只要她一生欢喜,有没有我都无妨么?”

半昏半沉间,天色再次黯淡,连十三忽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喘气道:“公子快来,大金二金回来了!”

慕清晏立刻清醒,当即披衣出门,只见两头巨大的金毛巨禽落在庭院中,委委屈屈呜呜咽咽的挨蹭着成伯。

“公子快来看!”连十三不顾大金的愤怒反抗,强行将它的脑袋掰过来,露出它脖子上金项圈——这是让人骑在巨鹏背上时稳定身形用的,譬如骏马辔头。

慕清晏扒开大金脖子上丰盈的羽毛,只见镌刻繁复的金项圈中斜斜插着一支箭杆。箭杆上缠了条眼熟的丝缎发带,其下坠有一件小小物事,他捞起一看,赫然便是自己的小金哨。

箭杆已被拔去了镞头,然而巨鹏受惊之余以为自己受伤了,便扑腾着回到瀚海山脉。

慕清晏握着那枚沾有丝丝血迹的小金哨,心中冒起无数个不祥的念头。

连十三拍打了下巨鹏,骂道:“没用的怂货!”

他转头,“公子,昭昭姑娘把大金二金都还回来了,是不是打算跟您一刀两断啊。”

“不对,她一定是出事了。”慕清晏喃喃自语,“若是好好的,她才不会这么痛快把它们还回来。说不定,整个北宸都出事了。”

——如今,他是该等那些名门正派们走投无路时再出面,坐收渔利,还是拉

昭昭,你说呢。

追兵在这片区域反复搜寻了一日一夜依旧未果,终于断定人已离去,于是撤退。

蔡昭又等了一阵,确定安全后才从泥坑中挣扎着出来。

就着冰冷的山泉洗了把脸,她向着前方尚透着一丝天光的方向,坚定的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