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在青阙宗中并非什么禁忌之地,一般来说,只要宗主或掌钥弟子允许就可进入,宋郁之就是这一代的掌钥弟子。
放眼望去,高至梁顶的书架层层叠叠,摆放着青阙宗的各种武功与心法典籍,还有两百多年的武林往事与先人纪要,加上星星点点的暗格,若无熟悉之人指点,骤然入内的人根本无法从浩如烟海的凌乱卷宗中找到所需之物。
蔡昭曾听慕清晏说过,其实离教的九州宝卷阁也是这么个套路,尤其他们较北宸六派更为不择手段,两百多年累积下来的暗黑辛秘与阴姽武学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后来,时任教主往往只清楚前两代的手札记录,偏偏九州宝卷阁又是个闲人免进的禁地,要想知道更久远的事,就得教主大人亲自撸袖子上,翻者几块砖头厚的史籍册子,头悬梁股刺锥的与堆积如山的卷宗奋战了。
香炉上氤氲着袅袅清幽,蔡昭坐在书案后耐心翻看薄如蝉翼的泛黄油纸。
宋郁之登着梯子从高架上取下不知第几个灰扑扑的卷轴,展开后将里头夹着的几张薄纸放到蔡昭跟前,“这是最后几张,外祖父私匿的手札都在这儿了,其余的记载都光明正大的写进宗门籍册中了。”
蔡昭忍不住赞赏,“难怪都说木藏于林,大隐隐于市,就算有人知道尹老宗主留有秘密手札,挠破头皮也找不到啊。”
宋郁之以为女孩在讽刺外祖父,只好解释道:“……母亲临终前说,这些消息事关重大,外祖父是怕被人知道了,反而要闹出乱子来的。”
蔡昭拈着其中一张薄纸晃了晃,笑道:“这事泄出去,驷骐门的确是要闹乱子的。”
——已经坟头长大树的驷骐门前掌门杨仪老头,年轻时私通父亲的爱妾们,为啥说是‘们’呢,因为他爹统共八个爱妾,他私通了七个。父子俩爱好很一致啊。
宋郁之垂眼一瞥,明白女孩在说哪件事,顿时俊面泛红。
应该赞赏的说,尹老前辈是个考据严谨的学问人。
比如杨仪私通父妾这事,尹岱自己当时也只是个弟子,并不能派人去杨公子床底下偷听,他是靠推断各种蛛丝马迹得出的结论,第八个妾侍因为证据不足,尹岱就很严谨的没把她算上,只写了一笔‘行迹不显’。
“你外祖父文笔真挺好的。”蔡昭一连看了好几件过往辛秘,发现尹老头写的栩栩如生娓娓道来,既惊悚又悬疑,还不乏传奇艳情,小蔡女侠一时梦回落英谷,恍觉自己又团在被窝里吃零嘴看话本了。
“《紫微心经》就记在这张上么?”总算她还记得正事,从胳膊肘下找出一张留白甚多的薄油纸。
宋郁之神情复杂:“是。”
与其他东拉西扯的辛秘不同,《紫微心经》是单独记载在一张纸上的。
尹岱的确没有明说这就是聂恒城晚年所练的邪功,只说‘魔教故老相传一门名叫《紫微心经》的功夫,威力巨大,却邪门非常’。
根据他数年的明察暗访,甚至不惜将自己苦心豢养的死士一拨接着一拨投入魔教做细作,还强行翻阅留在六派之中的先辈记载,总和信息后得出若干结论——
《紫微心经》是魔教初代教主慕修诀流传下来的神妙功法,不但他自己会,长子也会。然而在他身故后不久,体弱的长子也意外早逝,这才由尚处弱冠之年的三子慕兰越继位。
然而慕兰越却无法修炼《紫微心经》。
离教对外宣称慕修诀的其余儿女都避世隐居去了,但其实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们的确不喜江湖纷争,早早有意离开瀚海山脉,但作为修武之人并不会停止修炼,然而他们大多数都在修炼《紫微心经》时走火入魔,非死即残了。
眼看手足们下场惨烈,慕兰越只好对后世子孙宣布《紫微心经》不可修炼,但因为舍不得先父遗物,他并未销毁心经秘籍。
谁知传到第六代教主慕嵩时,其膝下有一子禀赋超群,本是继任教主的不二人选,他似乎练成了《紫微心经》,但很快神秘过世,死因不明。
其后慕嵩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亲手焚毁了极乐宫后山的一座园子,之后就开始沉迷修道炼丹,直至在丹房中暴毙。再后面就是诸子婿争位,慕忆农在养兄的帮助下胜出。
《紫微心经》的记载到此为止,尹岱在末尾注了一行小字:“余遍阅故纸,未闻彼时有大肆残杀屠戮行径。”
蔡昭心头一震,抬起头来:“也就是说,慕嵩的这个儿子,不需要像聂恒城一样吸取诸多高手的内力精元,一样可以练成《紫微心经》?!”
“对。”宋郁之道,“倘若路成南所言不虚,那么聂恒城应该是练错了。”
蔡昭喃喃道:“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要骗倒聂恒城这等当世人杰可不容易啊……”她又想到一事,“原来尹老宗主早就知道聂恒城练功出了岔子。”
“不止。”宋郁之递来又一张薄纸,“外祖父还推算出聂恒城至多还有三五年寿数。”
路成南负伤出走后,聂恒城愈发暴躁狂乱,虐杀无度,然而再是疯癫,偶遇风寒头痛之类的小疾也是要看病的。为了保密身体状况,聂恒城自然不会让这些大夫活下来。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些枉死的大夫中正有尹岱的两个死士。
这两个死士一前一后替聂恒城把过脉后,在死前将关键信息通过教内暗线传了出去,尹岱据此推断:聂恒城神智已溃,经脉错乱,命不久矣。
“外祖父察觉聂恒城在修炼诡异功法后,就花费数年在魔教内部埋进一条隐秘暗线,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最得力的心腹死士。”宋郁之低声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惨死于赵天霸与韩一粟的陷阱袭杀。”
蔡昭悟了:“是以你外祖父不是笃定我姑姑能击杀聂恒城,而是就算姑姑杀不了聂恒城,聂恒城也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他才没多布置人手去帮我姑姑……”
宋郁之羞愧难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