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初观回来,慕清晏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部众无人出言。直到慕清晏发出啸声找来金翅巨鹏,显见是打算独自离去,游观月才不得不上前询问教主打算接下来如何行事。
慕清晏回头时满眼戾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用我教你?!”
游观月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望着天空中逐渐变小的金翅巨鹏,游观月忽的心头一动,人人都说自己和上官浩男是慕清晏手下年轻一辈中最受器重的左右手,然而只有自己服了七虫七花追魂丹,上官浩男可没有啊。想到自己投效的这位教主虽然年轻,但心思诡谲,用意阴晦,游观月不禁打了个冷战。
慕清晏伏在金鹏背上,不住催促巨禽伸展羽翼,尽快赶回瀚海山脉。寒冷的疾风吹拂在脸上犹如利刃,他却丝毫不曾在意,满心起伏的思潮。
一连数日,不论在巨鹏背上还是下地歇息,他都在想一个人——他的父亲慕正明。
父亲曾说,记忆是一条川流不停的暗河,无论投入多大的石块,河面最终会趋于平静。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悲伤,喜悦,惊愕,背叛……日后回想,都不过惘然,宁静安然的心境比什么都要紧。
年幼时,父子俩常会在溪涧边垂钓。
一条条呆头呆脑的小鱼游过少年白皙清瘦的脚踝,痒痒的,滑滑的,溪水清凉舒畅,父亲的神情温柔惬意,那时的慕清晏觉得就这样安闲度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但只有这种时候。
慕清晏从小就知道自己与父亲是不一样的人,父亲闲淡宁静,但他心口窝着一团火,一股郁结不去的气。他想要移平挡住去路的山丘,摧折遮住视线的密林,若江海不顺他的意,翻江倒海也在所不惜。
可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午后躺在廊下光滑的地板上晒太阳,半阖着眼睛,慕清晏时不时会听见父亲的叹息——要是他们不是慕氏子孙就好了。
慕清晏知道不少人暗地里议论父亲一生软弱,受人摆布,但只有他知道,慕正明是真心对权势毫无意思。在慕正明心中,离教教主之位与其说是荣耀和财富,更像是一个巨大如山的包袱,压迫着许许多多并不适合当教主的慕氏子弟去勉强自己。
慕正明常说,抛开姓氏血缘,明明聂恒城雄才伟略,克己仁厚,比体弱暴躁的父亲,还有心不在此的自己,适合当教主一百倍,为什么仇长老他们就是看不清呢。
在他的回忆中,控制自己半生的聂恒城,真不是一个彻底凉薄狠辣之人,甚至还很念情。
因为念及兄嫂的疼爱,他尽心抚育侄儿聂喆,尽管那是一团烂泥;因为青梅竹马的恋人为救他而死,所以他一生不娶,无妻无子到老;因为自己饱受父母早逝之苦,所以对座下四个孤儿弟子以及义兄之女都视如己出。
聂恒城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抹除慕氏在离教中的印记和势力,但是他多少念着栽培的恩情,下手柔软,很有分寸的。
——对此种种看法,慕清晏持保留意见,但从不与父亲争执。如果半生受制,屡受打压,都不曾改变父亲半分,他又何必用反驳去刺痛父亲呢。
他深深的敬重眷爱着父亲,胜过偌大离教令人垂涎的权势,胜过历代累积的奇珍异宝与九州宝卷阁中的渺如瀚海的上古典籍,这种敬爱中甚至带着些怜惜和保护欲。
从十四岁修为初成之时他就暗下决心,要手持长剑与火把,护持父亲走遍大江南北,纵情自在。这一回,再不能有任何力量阻止父亲完成心愿。
然而,结局却如暗河中无数隐没的石块之一,怆然而毫无新意。
这样的父亲,会是欺骗蔡平殊并帮助聂恒城害死诸侠的阴险之人么?
不,绝不可能。
慕清晏沉着脸跃下巨鹏。
——那么,就有别的缘故。
即将入暮的黄老峰清冷寂静,不思斋中空无一人。
疾速穿行在从小熟悉的回廊中,慕清晏直直走入慕正明生前使用的书房,急不可待的翻阅起各种手札与笔记,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慕正明死后他早就将诸多遗物收拾的整整齐齐,每样物件都经手过不止三遍,若有蹊跷之处早就发觉了,也不会等到如今。
慕清晏强按心中烦躁,坐到书案前闭目沉思。
很早之前,他就怀疑蔡平殊暗中有恋人,不然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像昭昭这样(他认为)好脾气的女孩,遇上跟表妹纠缠不清的未婚夫都免不了气急败坏,这还是在周家上下都站她一边的情形下。而二十年前,周家老母整日看蔡平殊不顺眼,想着将娘家侄女许配给儿子,周致臻也不是个能对青梅表妹断然发狠之人——这种情形下,蔡平殊居然对未婚夫毫无怨怼,反而充满歉意,极力劝说他另娶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