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人——”
“崖山何辜?那陨落的千修何辜?!”
“你为一己之私,机关算尽,可你却没有料到当时佛门亦出了变故,两方驰援尽皆不及,竟令崖山为极域鬼修所围,上千修士惨死黄泉之畔!”
“六百六十年了!”
“每每崖山主持小会时,你从索道上经过,看见河滩上那千修荒冢,不觉自己心中有愧,该以死谢罪吗?!”
“以死谢罪”四个字,说得阴沉而残酷。
绝不是什么戏言!
曲正风今日屠戮昆吾,杀灭昆吾半数修士,其中甚至有许多才从战场之上归来的精锐,分明不会轻而易举就善罢甘休!
从他开口要申九寒出面对质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横虚真人道袍上的鲜血未干,只问他道:“今日这一番话,你在心里憋了很久吧?四百年困于元婴,修为一无所进,便是心中有恨未消。今日虽然叛出,倒替崖山上门来讨公道。到底是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你,倒叫你这妖魔,杀上昆吾,做下这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好一个‘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曲正风闻言已是大笑,心底悲哀震怒之余,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横虚真人若会轻易承认,轻易便觉得愧疚,当年也就做不出这等阴谋算计之事了!
只是心头一腔怒恨,如何能平?!
“听真人这意思,倒是我曲正风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了?可今日当着这天下昭昭正道、众目睽睽,你横虚也敢否认自己旧日所为之种种恶行吗?!”
横虚真人的目光已是极冷,从头到尾情绪都未有过明显的波动,话音出口更是一片漠然:“申师弟之事乃我昆吾内务,不劳外人插手;当年半道遇袭未及增援崖山也是事实,半分不假。世事弄人,谁也无法料到佛门密宗作乱,坏了计划。我昆吾绝无借机戕害崖山众修性命之诡诈计谋!我横虚自接掌昆吾以来,正道直行,自问更未有对不起这天下正道、对不起昆吾之事,无愧天地!”
云海之上,又是一阵耸动。
显然先前曲正风之言似乎不像作伪,可横虚真人历年来的种种也是众人看在眼中,除却先前在八方城毫无预兆向那蜉蝣大妖傅朝生下手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
更何况那大妖确系妖邪,还与那神祇有些牵扯……
众人实在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可扶道山人在听见这一番话时,终是看向横虚,眼底已尽是恍惚之色。
曲正风更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横虚竟还能满口胡言:“你横虚也只敢说自己无愧于昆吾了!正道直行,无愧于心!亏你也说得出口,真是连自己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你既敢开这口,那曲某也不妨请真人与真人座下得意高徒,一块儿来认认!”
“啪!”
竟是一块不大的木牌被扔了下来,落在众人前方!
看着像极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而那墓碑上所写,赫然是——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谢氏见愁?”
“见愁?”
“是崖山那个见愁吗?”
“谢氏???”
“这字迹怎生透着几分熟悉?”
“这……”
“不会吧?!!”
……
若说先前所有事情尚且还不明晰,众人皆是心有猜测但不敢下断言,那此刻曲正风所抛出的这一块木牌,却是瞬间点燃了所有的议论。
毕竟“见愁”二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且曲正风话中点明了“真人座下高徒”,那十三位真传弟子中可只有一个姓谢!
横虚真人的眼皮顿时抖了一下,瞳孔剧缩!
便是一旁不显不山不露水的谢不臣,见了那已在岁月里显出几分陈旧的墓碑与碑上所写之字,亦不由怔忡了片刻。
他从未想过,还有重见此碑的一日……
“怎么,都不认得吗?”
曲正风眼底凶戾之气渐渐凝结,只想起自己在战中寻机离开极域到人间孤岛寻见那山间坟冢、看见这半埋土中的墓碑时,是何等的讽刺!
“无妨,无妨……”
他说着,一抖袖袍。
宽大的织金袖袍内,一缕深黑的烟气冒出,迅速凝成了人形。
竟是位翩翩公子。
华服在身,手中还拿一柄折扇,虽有曲正风力量庇护,但依旧厌恶这十九洲明亮的天光,只忙不迭展开那折扇在脑袋上挡住。
他刚要开口抱怨,一抬眼竟瞧见人群里的谢不臣。
但这一次,他却不敢贸贸然开口了,毕竟上一回险遭灭口!
旁人不识得这鬼修,可几位大能修士却是在枉死城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更清楚那当日被横虚真人打断的话,再念及谢不臣与见愁当时亲口承认与对方曾有过什么。如今再见,真真是吃了一惊,同时心底也已恍然:原来当初暗中救走这鬼修的,竟是曲正风!
曲正风却未有向任何人解释之意,只道:“八十余年过去,时日已久,看来真人是连自己曾教唆凡人杀妻证道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陈廷砚,今日天下自诩正道的修士皆在此处,你且来,帮他师徒二人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