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意味深长看了见愁一眼的鬼王族长老更是两眼都弯得眯缝了起来:“咳,年轻人的事,我等老骨头便不掺和了,莲照姑娘修炼控魂术的情况,就劳厉寒大人自己检验吧。我等告退。”
三位长老也都走了。
自觉极了。
偌大的堂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站在堂中的见愁和坐在上首的傅朝生。
两人对望了一眼。
谁也没笑。
见愁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了,才转回头来,蹙眉问道:“这几日来朝生道友都不见影踪,可是八方阎殿那边有了什么变故?”
“并无变故,只是……”
所谓的欲言又止,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傅朝生的身上,只是在从座中起身走到见愁面前时,他却多了几分犹豫。
注视了她半晌,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在征召结束的那一日,我收到了秦广王发自八方阎殿的密令,由此得知了此次征召所为何事,去向各方,又要做些什么。我与鲲都以为,故友不该去。”
“……”
从看明白那控魂术开始,就隐隐在心头升起的不祥预感,终于还是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见愁望着傅朝生,没有说话。
她是个聪明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傅朝生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傅朝生忌惮,且又使他觉得自己不该去的呢?
钟兰陵……
到底是不止一个啊。
见愁握紧了手指,慢慢地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重新睁开,声音里已是浓浓的阴郁沙哑:“是魂傀吗?”
或者说……
崖山魂傀。
傅朝生无法回答。
自打知道了一点确切的消息和情况以后,他脑海中便会不断地浮现出当日鬼门关一役崖山人斩崖山魂的一幕,而他的故友却在那一刻逆着人潮而去。
下意识地,他并不想让见愁知道。
所以连着几日来,他都没有主动去找见愁,只想着除非见愁来找他问,否则想好了再说。
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而敏锐如见愁,其实根本不需他再说什么,只从这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里,就能推知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了。
他顶着的那一张脸,悄然无声地化回了原本的模样。微有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幽深的眸底泛着一点见愁熟悉的、陈旧暗冷似青苔的颜色,把浩荡流淌的时光都锁进了里面。
虽有妖邪气,却只淡淡。
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自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以来,受八方阎殿之命,鬼王族一直在研究魂傀之术,利用极域可操纵轮回,强行将六百余年前殒身的十九洲修士散碎魂魄聚集起来,拼接修补,重融为魂,乃谓之‘魂中傀,鬼中鬼’,欲要以此来对付你们。此次征召,便是要赶赴黄泉,唤醒最后一批魂傀。”
最后一批。
也就是说,前面的都已经完成了。
见愁突然就觉出了一种压抑的难受,喘不过气来,只一转瞬,便想到了十九洲正面前线那头:“卯城那边怎么样了?”
“已攻下来大半,十拿九稳了。”
见愁在彀中楼中,所能获知消息的渠道有限,傅朝生在外面,却是一清二楚的。
卯城这一场,是实打实的硬仗。
双方在这极域的第二重防线上压了极多的兵力,不管是十九洲还是极域,都是拼尽了全力地打。
只是他们又如何算得过谢不臣?
阵法有一座,就被破去一座;计谋有一重,就被解开一重。诸般阴谋阳谋,竟无一种能奏效,不管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全在十九洲一方算计之中。
极域一方又气又急,偏苦无破解之法。
十九洲一方更对这一位昆吾天骄的本事有了全新的认知,只觉他算起来实不输给当年的横虚真人,担得起“天眷道子”的名号,大局上,更有叫人胆寒的本事。
一来二去,也不知哪个好事者先传了出来,竟言他乃天降紫微之相,是谓之“紫微道子”。
紫微者,北辰也。
众星之主。
凡人世间历朝历代,多以喻帝皇,是为“帝星”。
“紫微道子……”见愁听后,慢慢地念了一声,也笑了一声,“倒也算契合了他‘人皇之道’了。”
傅朝生并不待见谢不臣。
听得见愁这话里俨然有觉得谢不臣这“紫微道子”名副其实的意思,便微微皱了眉。
所以他没接话。
见愁于是抬眸来看他,问道:“我记得,先前朝生道友误吞了半颗心?”
算不上是误吞……
傅朝生本就是妖,只要他想,不管是十九洲的修士,还是极域的魂魄,天下众生,皆能一口吞吃。
只是见愁这么问,也不算有错。
他回望她,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见愁又问:“此后可觉有何异样不妥?”
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问过一次了。
傅朝生记得,在鬼门关一役结束后,见愁养伤从驻地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回答过一遍了。
为什么还要问一次?
傅朝生有些不解,但还是摇了摇头:“前几日未觉异样,这几日虽有些怪异,但似乎与此无关。”
“……”
见愁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审视。
她看了他有好半晌,眸底闪烁,却没说话,只抬步向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站得本就很不远,见愁这几步的步幅虽然不大,可却让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而且,直到贴近了,她也还未停止。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躁动,是那种让他不自在的怪异之感。
面对着见愁的逼近,他下意识后退。
只三两步已退回了上首摆着的那太师椅前,被她轻轻抬手一搭肩膀,便坐进了椅中。
见愁微一俯身,顷刻间莲照浮艳的五官消失不见,距离傅朝生仅有咫尺的这一张面容,是她原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