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一提醒,陆飞婵才一下想起来,下意识一看窗外面的天色,瞧见那薄暮昏昏时,不由慌张了几分。
“真是忘了,在你这里一坐就忘了时辰。我爹先前嘱咐过,叫我不要乱跑,毕竟这里是天机禅院。这会儿是晚斋时候,怕是在找我了。不行,我得先走了。”
说罢便连忙起身往外走。
只是才出得门去,又忽然想起什么,退了回来,把案上那还装着小半瓜子的盘子给端了走。
“哦对了,差点忘了。刚才我过来的路上遇到了顾昭,他让我顺路给你捎个话儿,说亥时等你,要跟你商议武圣后人的事情。”
沈独一怔,一时没明白,可待要再问个清楚时,陆飞婵已忙忙地去了。
于是无奈一笑。
只是笑过了,看着外面茫茫的暮色,便觉得心也茫茫起来。
这一趟上山之后的情形,与他先前之所料,实在是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一切念想都成空。
就好似他先前所欲所求所想要的所有,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和尚。
善哉。
他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上的会是天机禅院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且他还早早与他交过了手,只是阴差阳错竟未能分辨出他身份。
这和尚该在心里讥笑他吧?
看着这么清楚明白的人,却是个睁眼瞎,连他是什么人都没认清,还义无反顾一头栽了进去,连挣扎怀疑都没有。
傻极了。
当日他与顾昭一言不合在陋巷中动手,他隐约察觉出顾昭不对,不过冒险一番试探。
顾昭那傻逼。
关键时刻竟然真的错开了剑锋,没取他要害,而他的剑却深深地刺伤了顾昭。
于是他笑不可遏,觉得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痴傻的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拥有着一颗寻常人绝难匹敌的聪明脑袋的顾昭。
这世上从来没人能让他吃亏。
可偏偏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刹那,顾昭堪称惨败。
那时沈独笑得太快意了,以至于从未想过,在将来的某一天里,自己竟也会重蹈顾昭的覆辙,在那样近乎于生死的关头,在事关声名颜面、众目睽睽之下,他竟鬼迷心窍了一般,不愿害他,反而致使自己受伤。
今日的他,一如昔日的顾昭。
只是今日的善哉,是否也如昔日的自己呢?他到底是怀了怎样的意图,何等的心境,在他起剑相向时,放下手去、引颈受戮?
——他是在试他。
这样的一个念头,冒出来就成了理所当然,不管它看上去有多荒谬,可沈独就是无法将其从自己心里面压下去。
它疯狂地滋长,蔓延。
他荒凉冷落的心原,几乎刹那间已被它覆盖,缠绕,再不留下任何一点空隙。
禅院里响起了暮鼓之声,普照这大地一整日的日头终于沉进了西山,夜幕降临。
沈独在屋内坐着,看了一整个时辰。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起身来,竟直接拉开了房门,走近那已然深沉的夜色里,向千佛殿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