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独是剑尖一错,要继续向他攻来。
顾昭却是胆大不要命,竟然在这一刻松开了自己的手掌,任由那被垂虹剑压弯到极致的蟾宫剑因反弹之力往天上空倒飞出去!
情势的变化之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众人还未来得及为方才的险象环生而惊呼,顾昭身形已似飞鹤拔起,运起一掌拍向垂虹剑,同时沈独下落,他翻身上来已将半空那垂虹剑重接在了手中!
“刷——”
利剑一扫,暗银的光华似如水的月光流溢,在身周撒开一片寒芒。顾昭那一袭青衫犹峰峦叠嶂间的墨色染就,再还手已彻底找回了属于蓬山第一仙的从容。
而沈独,戾气锋锐如旧!
两人间的交手,在方才那一刻的变幻之中,已然杀机毕露、危机四伏!
抬掌换指,消失欢笑语,仅余肃杀吟;
举剑旋身,没有酣畅歌,只有痛快战!
自上次落难天机禅院,度过一劫后,沈独六合神诀已开始走向最后一阶段,距离大成已经不远。
只是他自己还做不到收放自如。
所以在交手之时给人的感觉,一如地狱阎罗,狠辣凶残,威势赫赫,往往令人胆战心惊。
顾昭则不然。
即便实质上杀机毕露的招式,在他的比划之中,也透着一种出尘的仙气,好似山巅上飘着的云雾。
只是,越打,好像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腾挪间,顾昭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疑虑也越升越高,看向沈独的目光也就变得越发迟疑。
真的不对。
往日这样正经紧张的交手虽然少有,可两人一言不合开始就过招的时候却很多,对他平时的风格与动手时给人的感觉,他是很清楚的。
但没有一次是这样。
诡谲多变之余,还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刚猛强劲,但等他想要仔细感知时,又俶尔隐没,好似从未存在。
有时阴森狠厉,有时中正平和。
这绝不该是他所修炼的六合神诀应该给人的感觉!
在交战时间达到一整刻的时候,顾昭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因为方才他陡然一转的剑锋刺中了沈独右手手腕,虽被他险险避开,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可这顷刻间沈独为了反制他,左手已并指如刀,竟悍然向他眉心点来!
这一刹那,刚猛杀机,如此清晰!
哪里像是原本阴邪的六合神诀?
分明充斥满与沈独本人格格不入的阳刚之气,只是因为他出招暴烈,因而反染上一种说不出的狠辣凶残罢了。
不像是妖魔道的功法,反倒像天下极正、极阳的路子。
沈独这傻逼,到底在胡乱练些什么?!
指风迎面而来,可此时的顾昭,心中竟然更怒。嘴唇一抿,旋身闪避的同时,眼角余光已看到了台下几人凝重的面容和暗示的神情,心底便陡然掠过了无数的想法。
比如,真的杀了沈独。
这样的想法,在过去的五年里,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按了下去,真正实施的次数不多。
但上次杀他,害他陷入险境,并没有成功。
他意识到,自己是矛盾的。沈独活得好好的时候,他觉得沈独是个威胁,无论如何都想要除去,否则坐卧难安;沈独眼看着就要死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孤独冷寂,缺了他好像整个江湖都不对味儿了,又希望他活。
说起来,也是一个“贱”字。
就好像是此刻……
他再一次对沈独动了杀心,也许是因为那从未从他心底消减下去的、被人威胁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刻的沈独其实也是想要杀了他的。
烈风灌入宽大的袖袍,让那一袖苍青的山水都鼓荡起来,犹如在众人面前铺开了一片奇丽的水墨图画。
袖中那一面暗蓝、半尺长的利器,悄然触动。
顾昭人随剑走,挽长剑如弯月,竟以一个极其古怪的角度,自右下斜斜向左上高挑,蟾宫剑光如星辰陨落,剑吟声起,则是震慑人心的玉碎之音!
这样清脆而夺魄的声音,轻而易举压住了顾昭袖中那机括弹动之声。
下方所有人也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为这蓬山剑法中极为著名的一式“瑶台月落”所吸引,再也无法分出一点。
唯有沈独。
深厚的内力,缜密的内心,赋予了他超绝的五感,也使他细致地并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包括那为剑吟之声压住的异样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