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一勺一勺地喂着,沈独一口一口地吞着。
没一会儿,一碗粥便已经见底。
沈独觉得有些饱了。
只是他有些奇怪,炉子上热着的好像就一碗粥,这秃驴自己不饿吗?
“你吃过了?”
僧人正将木勺放回碗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怔,接着才一弯唇角,点了点头。
原来当真是吃过了。
沈独挑了挑那凝着几许冷意的眉,放任自己仰在了素枕上,就这么看着僧人。
他“回答”过了他之后,便转回了身,将粥碗放在了一旁,又开始继续捣药。
“笃、笃、笃……”
先前那规律的声音,再次响起。
窗外风雪声,依旧不小。
只是在掺杂进这捣药声之后,就变得不那么凄厉,不那么孤冷,多了一点活在尘世间的俗气。
僧人的影子,便在身后拉长、摇晃。
再好看,一会儿还好,看久了便有些无趣。
到底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沈独悄然地拧着眉头,就这么注视着僧人的动作,也辨认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那些药草,忽然问道:“这些草药,都是采来给我治伤的吗?”
僧人停下动作,回看他一眼,点头。
接着又将另一块不大的生葛根放进了药盅,继续捣着药杵。清苦的药味儿,伴着那淡淡的白旃檀香息,飘满了这简单的竹舍……
白旃檀乃是礼佛常用的香。
其香息本该很浓烈,乃是檀香之中最厚重的一种,可僧人身上的香息却很淡。
隐隐的,透着种安定感。
沈独本是有很多话要问的。
但大约是吃饱了有些犯困,也可能是人在伤病之中精力不比以往,又或许是这捣杵声和香息太催眠,没多一会儿,他瞌睡就上来了。
眼睛闭了闭,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有谁走了过来,放他躺回了罗汉床上,又小心将他里衣褪了。
有什么东西敷在了他肩部和腹部的伤口上。
凉凉的,有一股生涩的药草香,浸得他伤口有些发疼。
于是睡梦里,微微皱了眉头。
只是毕竟是在睡梦中,那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淡淡的戾气,比起他醒着的时候,到底消减去不少。
看上去,有种疏风朗月味道。
竟很干净。
为他换好药后,僧人在他旁边站了有一会儿,就这么看着,目中倒是露出几许先前并未在沈独面前露出的思量。
似乎是有些犹豫和迟疑。
但最终还是无声地垂了眼眸,眉眼间隐约的慈悲透了出来,打了个稽首,转过身去。
他把这小小的竹舍收拾了一遍。
临墙放着的书架,摆满了药草的桌案,还有用过的粥碗和药碗,甚至是还燃着的、红红的火炉……
一应琐碎打理妥当,才轻轻地推了门。
“呼啦……”
外面呼啸的风顿时涌了进来,吹起僧人月白的袍角,连着屋子里那唯一的一盏油灯都剧烈地闪烁摇晃起来。
黑漆漆的竹林里,只有靠近竹舍的雪地上有着一层淡淡的、莹白的光。
凄风,冷夜!
僧人回身将门合上,抬首向着竹林外望去。
是一座不特别高的山岳。
竹林所在的位置便在山脚下,有一条长长的、逶迤的山道,盘旋通向山的高处。
在这样的黑夜里,一眼就能看到高处寺庙零星的灯火。
他放轻脚步走下去,僧鞋踩在雪地里,浑无半点声音。
没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竹林尽头。
大雪下了一夜方停。
次日。
沈独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窗缝里已经有隆冬里冷清的日光照了进来,屋内火炉里还留着暖暖的余温,整个屋子里干干净净。
他眨了眨眼,才一下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间天崖。
身上的伤,经此一夜,似乎又好了许多。
他咳嗽了一声,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将自己衣襟拉开一看,就知道那药已经被人换上了新的。
是昨天他捣过的药汁?
“这秃驴……”
仔细感受了一下,沈独不由得自己嘀咕了一声,一时想起昨夜那僧人捣药时候熟练的手法,还有那案上某些自己不认得的药草。
“医术倒好像可以?没比倪千千差多少啊……”
他的伤势有多重,自己知道。
顾昭那时下手是没留情的,更不用说背后还有一把刀,前后夹击,没死都是命大。
算算,顶多昏迷了一整天,不会太长。
可伤势……
这复原的速度,可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即便是换了一个名医来,也未必有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