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邳州城西,迎翠坊。
辐辏街一家茶馆内,各行各业的人聚集。
很多人都来了,邳州城有名的大讼师扈兴业,有名的赌场大老板萧兆盛,有名的大葬头井克从,有名的媒头刘竹婆。
除了这四人,邳州上百家打行、抢行、骗行也被请来代表,便如打行界闻名遐迩的人物,紫袍汉子魏公韩魏爷。留着山羊胡子,骗行的大骨郑好善郑爷。不象乞丐,反似富商的吕应聘吕丐头。
一些牙人也被请来,便如大河渡码头的杨洪安经纪就有个位子。南集私牙齐良筹齐经纪也坐在旁边。余者一些私牙站着,他们多势豪土棍家人,后台不出面,这些人只得站着。
各私牙周边有脚行的人,脚行的地位更低,便如“新顺义”脚行的小头滕治安滕爷也来了。但别说他,便是本行的脚头崔鸣皋一样站着,站在齐经纪等人的身后。
众人济济一堂,邳州城很多出名人物都有到场。
当然不是谁都来的,大明豪强劣绅与打行青皮等勾结现象严重,但对许多缙绅商贾来说,他们主要还是在土地商货上挣钱,对这些劣绅青皮皆冷眼旁观。
还有许多大牙人也在观望。前来议事的官牙私牙多没什么后台,仅与打行等勾结,或衙门认识什么衙役,户房认识什么书办,一场风吹草打就会随风而去。
他们或各人后台有了危机感,赵员外派帖,就过来看看。
主持议事的是赵高堂赵员外,众人眼中,他是粮行的牙人之一,又开了钱庄,不免放些高利贷印子钱,多少与一些青皮势力有勾结,杨大人到来,放言要对付土匪青皮,他有这担忧是正常。
赵高堂分析了杨河种种,未来可能,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都紧张起来。
丐头吕应聘有些迟疑:“俺老吕头只是可怜的乞丐,还为官府管着街面,杨大人应该不会对付俺吧。”
众人看他一身绸缎衣裳,满手的珠翠,却自称“可怜的乞丐”,皆是嗤笑。
赵高堂道:“吕公,这杨河行事你还不明白?在他眼中,乞丐与青皮地棍何异?看看睢宁,不说众好汉,便是乞丐都被杀绝了,吾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堂内哄然应声,吕应聘从袖筒掏出纱罗手帕,不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茶馆内凉风习习,周边还摆了冰块,但吕应聘坐在湘妃竹椅上,仍然满脑子的汗珠,却是紧张与担忧的。
也是,别看吕应聘绫罗绸缎,出入必有车桥,宛如富豪,但可是几十年的乞丐头目,手下有乞丐几百人。
这天下的乞丐有两种,一种是善乞,生活无依,低声下气讨些残羹剩饭活命,或在街上打竹板唱莲花落讨几文钱。
一种是恶乞,专找富裕人家或买卖铺户强讨,他们各种手法,主要是自残。比如拿一块青砖,用力拍打自己前胸后背,有时甚至拍得出血,对面人家紧张,更怕官司,就不得不给钱了。
特别城内有喜事的时候,这些人必定出现,手拿青砖强讨,主人遇见这些人无不自认倒霉,为免晦气,赶紧给些钱打发了事。
吕应聘的祖上就是个恶乞,在邳州城极有势力,官府为免麻烦,就给了他信物,让他管理邳州大大小小的乞丐团伙。
有了官府信物,吕应聘其实便如牙人一样,在邳州城大小街面呼风唤雨。他甚至可以设立刑堂,对大小乞丐打死不论,官府绝不过问。外来乞丐到界,也都必须拜码头,所得七八成上缴给他。
靠着官府的信物,对大小乞丐的绝对统治权力,吕应聘家族几十年积累了大量的财物。
到了他这一代,他平时更是锦衣玉食,出入大小奴婢,妻妾成群,比大户人家还大户人家。
而虽然不在街上讨饭了,吕应聘自然知道邳州城各大小乞丐的事,善乞不是没有,但几乎很少,多是恶乞。
他们强讨滋事,很多人还怀有“技艺”,比如知道怎样自残不死,怎样去偷个小孩充卖身养亲,怎样去偷个小孩弄死充卖身葬子。
为长久吃饭的,更将孩童偷来拐来弄残,各丐团各种采生折割手法不绝。或者干脆不讨,以骗抢打谋生。在大明朝,乞丐、骗子、扒手、打手,几乎就是一体。
吕应聘听赵高堂说起睢宁之事,杨河在睢宁所为他多少也有听说,当地乞丐早被一扫而空,特别恶丐死绝,连善丐都被收容了,现在姓杨的到了邳州,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而若没了乞丐,自己这个丐头还在邳州城做甚?
想到这里,吕应聘脑门的汗珠又是涌出,用纱罗手帕擦了又擦。
“连乞丐都不放过,可想而知,那杨大人会放过赌场打行的人么?”赵高堂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特别扫过赌场大老板萧兆盛,邳州大葬头井克从,媒头刘竹婆,让几人脸色都是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