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嗯。”末悟道,“变得更白了。西天没太阳吧?”
“……”
末悟又淡淡笑了笑,“其实分居后的头十来年,我无事可做,比下凡来这二百二十年都要难捱。”
有工作和没工作,那自然是大不相同。折衣望着玄天马,目光却没有焦距,道:“我却没有感觉。十年,百年,千年,都那样过来了。”
“你是一盏灯嘛,没有七情六欲的。”末悟温和地说,好像不苛责他一般。
折衣对时光的流逝确实是很迟钝的,他愣愣地转头看末悟,觉得这阿修罗好像和初见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也许只有吵架变得更利索了吧。
他不知自己在末悟眼里是什么模样。是万年前的那一尊救命恩人,还是三千年前的新嫁娘,抑或如今面目可憎的怨偶?阿修罗总是很记仇的。
末悟将手中的茭草拧成了结,又去拔野草,折衣盯了半天,没盯出个端绪。
“我,”折衣开了口,“刚成婚的那段日子,还是很快活的。”
末悟笑了,倒没顶撞他,“那段日子,我也很快活。”
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像两个老头子在说往事,和现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往事。可明明是有关系的,折衣想。
但末悟的笑容到底少见,就算只是对着往事里的他。折衣想了想,又道:“我还记得你驮房子的时候,我在你背上睡觉,却被你的毛挠得直打喷嚏。”
“这都记得。”末悟笑道,“那你记不记得你醒来时,手上薅了我一大把狼毛?”
折衣皱了眉,“还有这事儿?”
末悟道:“你该庆幸我毛多,没被你薅秃了。”
折衣想了想末悟那威武横暴的灰狼真身被薅秃的模样,认真地道:“身上倒无所谓,尾巴绝不能秃。”
末悟挑了眉,“喜欢尾巴?”
折衣重重点头,“喜欢尾巴。”
末悟的狼尾巴又大又暖和,像最舒服的裘毯,能卷着他打滚。他们有时在须弥山中幕天席地地午睡,他枕在末悟的尾巴上,尾巴尖尖儿还可以盖着他的小肚子防他着凉。
尽管那样的时光也实在少得可怜,但折衣命长,总能把快活的日子咀嚼得清清楚楚,直到所有的甜味都被咀嚼干净了,一丝丝都不再剩下。
如今他们分居二百多年了,没有末悟的大尾巴,他一样地无情地生活过来。那么往后,他一定也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的。
折衣想得深了,一转头,却撞进末悟眼里。也不知末悟盯着自己看了多久,那一双幽深的狼眼睛里意味不明地沉着欲望,熟悉的清甜香味散发出来。折衣陡然心慌,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道:“回、回去了。”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再不逃开,末悟兴许就要变出真身扑上来了。
他慌不择路地走,可末悟却并没有发作。只是在他身后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鞋,你又把鞋丢了。”
见折衣不理他,末悟只得提起他扔在草丛中的木屐,跟了上去。
折衣说:“大晚上的,我不要穿鞋。”也不知晚上与穿鞋有什么必然的冲突。
“不穿便不穿罢。”末悟看了一眼他的脚,折衣莫名觉得自己脚脏,往回收了收。
末悟知道他洁癖又犯,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招小孩似地,“上来。”
折衣只觉今晚的末悟像是格外地好说话,不吵架,不发昏,像终于有了点要诀别的神容,以至于引他留恋又慌张。终于别别扭扭地将双臂缠上了末悟的脖子,末悟哎哟一声,便将他背了起来。
两个人,一双脚印,踩着今夜看不见的朦胧月光,摇摇晃晃,沉默不语,往那简陋的营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