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头露出了然的神色:“这样啊。想必你还不知道,俞大人刚刚高升了御史大夫,在白石坊南边拗花巷买了宅子,你到那儿去问问吧。”
谢过老人家,丹青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
很显然,俞明溪是皇帝派到彤城的密探。他已经升为御史大夫的事实完全证实了先前的猜测。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当日转念之间的做法,在皇帝清理东南这场运动中也许起了不小的作用。
第一天去“宝翰堂”报到的时候,丹青就把在方乔荫府里见到樊伯诚《麻姑献寿图》绣幛的事情说给了郭掌柜。很快,江自修抽空亲自问了其中细节,透露了一点政局的变化。丹青明白,为今之计,务必不能让人知晓那幅画的原本是从“宝翰堂”流出去的。何况听东家口气,当初本不知道买家是谁,而自己记下的方府两页礼单中,并没有京官送礼的目录。
虽然没有和官场中人打过交道,但是熟读史书,本朝的制度还是知晓的。御史台归左相领导,设有左右谏议大夫各一名,御史大夫四名,侍御史和御史司郎若干。原本御史台的职责是纳言进谏,专为皇帝补阙拾遗。到了当今圣上手里,却慢慢变成了监察百官的机构。尤其是这两年,已经隐约有独立于三司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监督审查上下官员的意思了。
做了御史大夫的俞明溪,是否还愿意认自己这个临时兄弟呢?再说自己的身份也颇有尴尬之处,万一牵连出江家卖过《麻姑献寿图》,只怕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起那个黑黑壮壮的憨厚青年临别时对自己的关照和叮咛,心里终究有点遗憾。“唉,相见争如不见。”丹青摇摇脑袋,决定直接回去。好在自己原本只求确认俞明溪的身份,也不算无功而返。
到了白石坊附近,看看天色还早,心里想着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东家的全力支持,才有可能实行,不如到店里请郭掌柜给东家捎个话,顺便瞅瞅师兄在不在。忽听得前面卧波桥方向传来一阵阵嬉笑喧哗,想起今儿是重阳节,大概是结伴出行的人们游湖来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伙计行头,正是给人跑腿的身份,混在人群里不过是谁家偷懒的小厮。轻轻一笑,折向街口,准备去码头上瞧瞧热闹,再好好逛一逛南曲街。
往北不过百余步,便到了南曲街口,眼前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只见游人如织,接踵摩肩,不少人伫立桥上,观赏湖景;桥下码头处很多人在等着乘坐游船;更多的男女老少成群结队,沿着湖岸散步。有一些不羁的年轻士子,干脆在湖边的银杏林里,放下酒盅食盒,或坐或躺,自在无碍。人群中穿梭着好些像丹青一样打扮的少年,为自家主子服务。
丹青挤到湖边,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蓝天碧水之间,飞梁画栋隐约可见,画舫花船飘荡往来,丝竹清歌隔水悠扬。身边出行的人们神情安乐,笑语盈盈。感受着这热闹祥和的气氛,丹青想,不如把师兄拉出来一块玩。抬脚要走,视线却被湖中飘过的一叶扁舟吸引住了。
湖上的船大约分四种,一是官宦富豪之家华丽的游船,一是歌妓舞娘做生意的花船,一是送客过湖的渡船,还有就是船家出租的供三五人自在游湖的小船。吸引住丹青视线的就是这样一艘小船,准确的说,是坐在船尾的那个人。虽然隔了几十丈,以丹青的目力,仍然可以辨认出,那人头戴玉冠,一身白衣,手持折扇,姿态翩然,正微倾着身子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若是换了别人,定然不敢确认,丹青却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号称今天有要事在身的水墨师兄。
尽管认识十年了,丹青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毫不掩饰光彩照人的水墨。第一眼后的反应,竟然是深深的陶醉和赞叹,几乎挪不开眼睛。半天才想起来生气,是哪个家伙骗走了自家师兄,游湖也不带上自己。正要再仔细看看,却见他们的小船调转方向朝码头驶来,显然是要上岸。
丹青下意识的往人群里一缩,两只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船上的两人。先下来的一个修眉俊目,高挑身段,青玉色的长衫绣着银线海棠,腰上悬了紫金七宝,儒雅中透着华贵。好吧,丹青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人勉强配得上自己的师兄。只见他回身扶着水墨下船,态度自然而又亲昵。两人并肩而行,周围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虽然身后没有随从,可看那风度气派,分明是哪家王孙公子微服出游。丹青听着人群里的议论纷纷,看不少年轻女子热辣辣的眼神追随二人,心里那个气呀,牙痒痒的悄悄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丹青忽然笑了:自己这是干什么?捉奸?偷窥?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呢。心中豁然开朗,紧走几步,赶上两人,扯着水墨的袖子就嚷:“少爷,少爷——少爷逛到哪里去了,叫阿壁好找。”眼里尽是捉弄促狭之意。
水墨愣了一瞬,马上会意,神色不变,望着身旁的人道:“阿壁,你来了就好,见过这位海公子。”
那海公子看看丹青,笑道:“我还道是谁在后边跟踪,原来是你。”丹青吐了吐舌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